第二章

  我最喜歡深秋的早上。草都黃得透透的,鑲著一條條晶瑩的霜淩的花邊。等太陽升起來,那些花邊就會變成閃亮的露水,鋪在金色的草場上面,好看著呢!楚夜說夜北的秋色還不算是最美的,句延山上的銀冠林才真叫迷人。滿山的葉子會在一夜間變成火紅火紅的顏色,紅得透明,紅得新鮮。林子裏的落葉比最厚的熊皮毯子還要綿軟,一整群的快馬跑在上面都聽不見蹄聲。

  “我以後帶你去看。”他許諾說。

  “誰稀罕?”我沖他吐了吐舌頭。“我才不喜歡林子呢!我喜歡草原。”楚夜就說夜北的草原雖然遼闊,但比起北陸的殤州大草原又頗有不同。那裏的草原不但一樣遼闊,而且牧草肥美得難以想象。春天開滿了碗口大的鮮花,花海齊腰深。秋天呢,就有火紅火紅的阿遙草,比花還美。

  “咦,你什麽時候又去過北陸了?”我奇怪地問。

  “嗯。”楚夜的臉紅了一下,“我是聽霍北來的皮毛商人說的。可是,我們以後也可以去的。”“我才不要去!”我皺了皺鼻子,“我們夜北草原的草都是腳面那麽高的,和家裏的毯子一樣,這才親切呢!”其實我很想看那滿山遍野的紅色銀冠林和散發著異香的阿遙草,可是楚夜那麽說,我偏說不想去。他是族人們交口稱贊的勇士,當然去過很多又遙遠又危險的地方,那又有什麽可以稀奇的?有了那麽一點點資本,就總拿出來炫耀,也不害臊。

  “公主是不是在想我們的大勇士啦?”倏馬的腳步一慢,葉子的花馬就趕了上來。她看見我若有所思的樣子,又來取笑我。

  “和你說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公主!”我故意把臉板了起來。公主是憐姐姐的稱號,母親雖然尊貴,畢竟是側室的身份,憐姐姐死去的母親才是父親的元配,也只有憐姐姐當得起長公主的稱號。不管父親怎麽寵我,這些名分上的事情他一向把得很緊。大家管我叫朱顏公主不過是個昵稱,算不得正式的稱號的。

  “是,婢女知錯了,朱顏公主。”葉子嘻嘻哈哈地說,她一點也不買我的帳。

  “不過,是在想那個蠢貨呢!”我把一截枯黃的草莖咬在嘴裏,細細地嚼著。

  葉子嘆了一口氣:“其實楚夜可真當不得蠢貨的稱呼,他……”“就是蠢貨!”我知道我在耍賴。楚夜是一等一的聰明,這點我當然看得出來,可我就是看不慣他。

  “哎喲,蠢貨的後面可跟著一長串姑娘呢!”葉子笑著掩嘴。這是真的,楚夜的黑馬掠過草原的時候,總能磁石般地吸引住女孩子們的目光。

  “好了好了,怎麽你們都惦記著把我許配給楚夜?”我不高興地打斷她,“總說楚夜怎麽怎麽好,你去嫁給他算了。”“哎呀,你亂說!”葉子連脖子都紅透了,伸手來捏我的嘴。我微微一驅微風,就把她甩在了身後。葉子的身手固然靈巧,她那花馬可是比我的微風慢得多了。

  母親說我從小就只能有一個心思。要是說上了話,就連倒茶都倒不好,所以我給父親斟茶的時候都把嘴閉得嚴嚴的。我和葉子一說上話,就把微風的臭脾氣給忘記了。它跑得那麽歡暢,一直闖入了出場的牧群中去。微風最是調皮,又喜歡賣弄本領,踩著那些四角牦牛的長尾巴飛奔,高興地噅噅直叫,卻把那些牲口嚇得四面奔走,一時間馬嘶牛吼亂成了一片。兩騎劣馬立刻順著亂勢趕了下來。

  我一點也不擔心,這樣的事情可不是頭一次發生了。葉子正在笑吟吟地看著我,她也是個調皮的丫頭。那兩個牧人果然在離我們三十步遠的地方滾下馬來。每次都是這樣,我已經習慣了他們驚喜交加的目光。

  “嗯,這裏哪裏有冷泉水啊?”我問他們。白馬地方多的是溫泉,草原上處處都有,馬蹄大的坑裏就能有一股泉水。大清早的,看見滿天的煙柱,就是溫泉的熱氣。可是溫泉中間還零星點綴了些冷泉,那些泉水就是大夏天裏也冷得刺骨。牧人們總是知道那些溫泉和冷泉的準確位置。

  他們都指給我看,北邊有一個,西邊也有一個。他們指得迫不及待。

  我問他們跳進去好不好,我真的只是問問而已,可是他們毫不猶豫地奔了下去。這些人真是有趣。天氣已經涼了,跳進那麽冷的泉水一定會生病的。可他們都是很開心的樣子。

  葉子責備地捅了我一下。我知道她又要管我,她才比我大兩個月,也還沒有滿十六歲,可她總喜歡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