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轉蛾眉馬前死---《水晶劫》 六、宣井童(第2/3頁)



  催人出門雞亂啼,送人離別水東西。挽水西流想無法,從此不養五更雞。原來阿袖沒有走!宣井童忍不住跳了起來,嚇得幾頭大角後退了幾步。只是聽得兩句歌詞,他心裏暗暗奇怪,怎麽阿袖就知道自己要走呢?一時間滿腦袋都是稀奇古怪的念頭。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風盈袖紅艷艷的身影就出現在林中的小徑上。

  宣井童迎著向前走了幾步,卻猛然吃驚地站住了。就那麽十幾天,風盈袖好像變了一個人。眼睛沒有以往的光亮,又紅又腫,面頰枯瘦,下巴尖尖的。他幾乎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好容易壓下了這個念頭,卻聽見風盈袖說:阿童哥,你可瘦了好多。原來宣井童只是認命,心中刀割一樣的難受,卻總記得自己是個男人,不管怎麽傷心,眼淚也只是在眼眶裏打個轉轉。聽見風盈袖這樣關切的一句,頓時嗓子裏堵得厲害,再也按捺不住,才轉過身去,兩滴大大的淚珠就滾落下來。風盈袖嚇得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話。宣井童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克制情緒,笑著說:阿袖你還說我,自己也清瘦得厲害呢!風盈袖低下頭去,並不作答。宣井童也知道不能再糾纏此事,清了清嗓子說:阿袖啊沒有人采晶啦!風盈袖點點說:知道啦!兩個人再不說話,又沉默了一陣子,宣井童鼓足勇氣說:我也不去拾晶菇了。風盈袖擡起臉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幾頭馱滿了東西的大角,說:知道啦。說著眼睛又是失落又是傷悲。宣井童心頭一軟,幾乎就要說出我在這裏陪你。定了定神,他終於沒有說出這句話,倒是咽了口唾沫說:那我今天就走了。風盈袖眼波流轉,看得宣井童一陣心虛,不知道她心裏是什麽念頭。嘆了一口氣,風盈袖說:阿童哥,我送你走。這一回,沒有了路牽機的鮮衣怒馬撐腰,風盈袖走得倒是比先前還要從容。正午時分,街上的閑人不多,稀稀落落的那幾個看了一眼便又回頭去做自己的事情。守潭人的魔咒似乎只有一次的效力,村人見過一次也就不奇怪了。

  這一路氣氛壓抑得很,若是以往這樣的時候,通往響水潭的道路上都是歡聲笑語。宣井童想得出神,臉上不由浮出笑意來。

  風盈袖見那笑容,心中多少有些明白,微笑著問:阿童哥,可是想起以前采晶啦?宣井童點點頭說:我也不采晶,我也不管晶價,可是,那個時候大家歡歡喜喜地做著同一件事情,感覺可真是好!小時候大家一起抓蝴蝶也是好的呢!不過現在都長大了。風盈袖的回答似乎文不對題,卻又意有所指。宣井童張口結舌,竟然接不上話。

  出了山上坳四裏,就是十三裏下山的棧道,那都是懸在絕壁上極窄極險的道路,宣井童不要風盈袖再送。風盈袖也不堅持,說:阿童哥,山下面和山裏不一樣宣井童聽她說得關切,忽然心裏有氣,打斷她說:知道的。風盈袖被他一搶話頭,面上一紅,有些陰晴不定的樣子。宣井童沖口說出這一句來,馬上就後悔了,看著風盈袖卻說不出一句道歉的話來。他一只手在懷裏掏啊掏的,把那塊紫晶摸了出來,謹慎地看著風盈袖的臉往她面前遞。

  什麽呀?風盈袖問。

  給你刻的。宣井童嘶啞著喉嚨說。

  原來是一片紫晶刻的圓仔花葉子。宣井童實在不會雕晶,這片葉子看起來稚拙得很。可是他的功夫下得足,葉子上一絲一脈的葉絡都清楚得很。風盈袖拿著那片晶看,手不由微微有些顫抖。恍恍惚惚地,她似乎記起遙遠的過去來,她坐在響水潭邊的青石上拈著一片枯黃的圓仔花的葉子眼淚汪汪地發呆。那已是久遠的事情了,現在她早已學會從容地看圓仔花開落,把那些幼稚的記憶都埋葬了。不料宣井童一直還記得。

  晶是好晶,掌心裏的葉子剔透奪目,紫得媚人。風盈袖靜靜地凝視著那紫晶,緩緩開口:阿童哥,你對我好,我怎麽不知道?有時候啊,我也想,要是我能她臉紅了紅,斟酌了一下用詞,能能喜歡上阿童哥,那我們一定會過得很幸福。爺爺對我說,繪影就算有壞運氣,可是我們祖祖輩輩都過得開心呢!只要想好好過就行。她停了下來。

  宣井童站在那裏,一字一字地聽,想要把每個字都記到心裏去。

  阿童哥,其實我一直都是喜歡你的。村裏只有你真正不嫌棄我,事事寵著我由著我,我從來都記得。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覺得又快活又放心。天氣好的時候,我也常常看著你在屋頂上翻曬奶酪,心裏覺得特別踏實。可是,風盈袖接著說,這種喜歡跟那種喜歡又不一樣,阿童哥你知道麽?她也不等宣井童回答,自顧自地往下說,我原來是不知道的。自從路大哥來了,我才知道原來想念一個人可以是這個樣子。路大哥是了不起的人物,可他到山上坳來只是為了打探響水潭的情形,那是因為青石城要打仗了。他對我好只是因為他需要進響水潭,事情一完他就走了。他的責任比我能想像的都大,不會留在這個地方。可是我就是惦記他,時時刻刻都想著他,再沒有別的念頭。要是那個時候他肯帶我走,我大概會把繪影都放在一邊的。你懂嗎?如果半個月前宣井童還不能明白風盈袖的感受,這時候他可是再了解不過了。他想說我懂,可是風盈袖的話刺得他心裏痛得發麻,哪裏說得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