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翼在天7

  瀚州,瀚北大草原。

  黑夜沉沉地籠罩著四野,青陽北都的城郭也隱沒於夜色之中,這是草原上惟一的一座石城,是青陽王立志坐鎮草原、不再隨風草遊走的象征。此刻它像靜默的巨人,數百火堆形成了一個巨圈,青陽部的慶捷盛會正在進行著。

  青陽王呂嵩年近五十,依然矯健如當年。他即位之初也是憑借手中的重劍克敵無數,最後才鎮壓了其他部族的騷亂,奠定了自己人族之主的赫赫威名。此時他端坐在那匹雪白的照夜獅子馬邊,披掛著烏光隱隱的鐵鎧,雖然多年曾征戰,但卻依然不減他的武士氣度。

  諸王子與鐵甲武士們圍繞在青陽王呂嵩的氈案邊,個個鐵甲森嚴,刀不離身。更有眾多鐵弓神射手,以鷹一般的目光四下巡視。

  離這盛會幾裏外的草野中,一位少年在強風中雙臂抱膝而坐,把頭埋入臂中,他維持這種姿勢,已經很久了。

  終於,他緩緩擡起頭,舉手攤開掌來,掌心中,一小塊冰晶正冒著藍光。

  將此冰玦合於掌心,念誦秘咒,它就會融入體內,激發他背後凝出寬大的羽翼,他終於可以飛了,但是,一生也只有這一次了。這一夜後,他將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翼在天的話猶然響在耳邊:“我最討厭毫無用處的廢物……”“我不是……”向異翅緊緊握著那冰玦,喃喃道。

  “你不是?用什麽來證明呢?你能做什麽?”翼在天冷笑道。

  “我不能做什麽……但是你再傷害她……我也會想辦法殺了你!”“哈哈哈哈……”翼在天仰天大笑,“你想保護她?這太可笑了……你憑什麽?我告訴你吧,我正準備派她去刺殺蠻族青陽王,你告訴我……你怎麽保護她呢?”向異翅因為憤怒而全身顫抖著,這憤怒不僅是對翼在天,也有對自己。

  “不過……”翼在天忽然想到了什麽,“我也覺得一個女孩子如果這樣死了太可惜啊……我有另一個辦法……你願意替她死嗎?”向異翅驚訝地看著翼在天。

  “有一種方法可以使羽族在月力不強的日子裏飛翔,那就是用‘冰玦’。它吸收人的生命,卻可以極大地刺激精神力,我想……它對你的殘翼也有效吧。怎麽樣,這也許是你一生惟一有價值的一次……”“一生惟一有價值的一次……”草原中,向異翅緊握著手中的冰玦,“用我的命換了她的命,多麽好啊。”疼痛正隨血液貫注全身,提醒他毒將在天明時完全發作,他必須在今夜完成使命,飛向青陽王,不然性命就白丟了。

  不停地默念著那秘咒,冰玦慢慢在手掌的緊壓中融化了,向異翅覺得自己所誦的像是招魂之歌,他越念越快,最後變成了狂吼,血液急速流動的痛苦與極樂感撕裂著他,終於在背後的翼展點迸發了出來,一雙湛藍的光翼猛地噴濺而現,在風中迅速凝聚。翼上的光芒漸漸暗淡了下去,只余一層藍色的熒光包裹著,羽毛上不時還有光芒流過。

  當翼完全凝聚,便不會再有光芒,那時,他便可以飛向青陽大帳了。

  這個時候,風淩雪在哪兒,在做什麽呢?少年想。

  他沒有了父母,沒有可以說話的人,營中的人都厭棄他,只有一個風淩雪,單純得像沒有一絲雲的天空,不知道強弱與尊卑,把一個畸翼者當做朋友。

  草原上的風忽然停了。青陽王呂嵩擡頭望望天空,依然漆黑一片沒有月亮,可他身邊的豹弓武士忽然感到了一絲不安。

  “有鷹的氣息。”“在這個時候?雄鷹想在黑夜中捕獵,只怕是要撲空了。”呂嵩大笑著,仍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不現出一絲的驚慌,那是極信任身邊的護衛們。

  “請滅掉火光離席吧。”有武士低低建議。

  “你讓我躲避什麽?無法看清的黑夜?我縱橫草原,什麽時候躲藏過,又能藏到何時?”呂嵩低沉地冷笑,“我倒要看看誰能殺我。”豹弓武士們的一股圍近青陽王的桌案,不安地注視著天空,另一股分散潛入夜中。歡宴上的人們絲毫沒有察覺,依舊醉舞狂歌。

  忽然空中風勢疾掠而下,像是沉靜的水面猛地被匕首劃開。豹弓武士們也在那一瞬辨出了來襲者的方位。“下來了!”他們驚呼著,盾牌和武士之軀立刻把青陽王圍在核心,可呂嵩猛地站起,把他們全部推開,抽出長劍:“當年萬箭齊發時我也照樣沖鋒在前,此比火雷原上如何?”由遠而近傳來了鐵胎重弓沉悶的弦響,那是外圍攔截的神射手們發出箭去,可那些箭仿佛立刻被黑夜融化了似的,沒有一箭命中。箭術高手們都能感覺到那股風仍在疾逼而來,越來越近。歡宴停止了,但是沒有人慌亂,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著什麽。呂嵩緊緊握劍,指節傳來了格格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