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上元

隨意挑了個方向,在我認識以及不認識的街上慢悠悠地走,我在這座城市生活了一年多,卻在今天才第一次認認真真看它的面容。

忘川市,遺忘的忘,河川的川。

街上的燈光,分外燦爛,處處流光溢彩,跟平日裏並不一樣。沿途好些街口,拉起了大大的橫幅,內容相同——花燈夜會,共慶元宵。

又是一年上元時。我大約是選了個熱鬧的方向,越來越多的孩子,舉著各式的花燈,嬉笑著朝前跑,富期貨是情侶,每一對都臉帶笑容,攜手而行。

我鬧不明白自己了。我沒有生氣,但笑臉不再;我沒有難過,但避人千裏;我沒有疲累,但足如縛鉛。

人群中的喧鬧越來越大,夜空中綻放的煙火連綿不斷,每一次的閃光,都照亮無數張快樂又興奮的臉。不覺間走到了市區裏最大最繁華的步行街,今年的花燈會正在這一整條裝飾一新的街上熱鬧進行,盛裝的人們摩肩接踵,街道兩旁塞滿了販賣各種小吃與有趣玩意兒的攤子,臨時搭建的舞台站滿藝人,一路上還有掛在繩上的各色燈謎,圍滿揣測的人們。大家都在盡情揮灑對這古老節日的熱忱。在這樣的時候不歡樂的話,真是種罪過。

我選了個離人山人海最近的地方,在步行街對面的街沿上坐了下來,能看到對面的一場光彩繁華,總還不至於太淒清。一切都在遊動,唯有我是靜止的。

忽然,一只頑皮的兔兒燈“跳”到我面前,做得極精巧。白而薄的紙,被細篾條撐得圓渾飽滿,一截蠟燭在這兔兒肚子裏燃得正亮,紅彤彤的兔眼因了燭光的晃動,變得一眨一眨,有趣得很,看上去就很歡喜。

滿街的花燈裏,都是用的燈泡,唯有這一只,用的是蠟燭。它成功地破壞了我的靜止。

“用燈泡多好,亮的夠久,還安全。現代的人都用這個。”我戳了戳兔子頭,對我身後的人講。

“還是蠟燭適合我這樣的老人家。”子淼笑著從我身後的陰影裏走出來,提著他的兔兒燈,坐到我身邊,“燈泡太死板,不及蠟燭生動。”

“蠟燭會燒盡的。”我看著搖晃的燭光,“這讓人難過。”

“正因為會燒盡,才更值得珍愛。”他把燈提的更近些,那張明亮美好的臉孔,仿若變成了另一盞燈。從他一來到我身後,我就知道了。他的出現,永遠出乎我的意料,但又總是萬般自然,不會惹來任何不安。

“你知道什麽是燈泡?”我突然笑出了聲,轉了話鋒。

“雖然我空缺了千年時光,但這並不妨礙我重新認識這個新的人間。”他戳了戳我的頭,“不要小看神仙的悟性與適應力,尤其不要歧視一個被穿越的老神仙。”

又一朵大大的煙花開在我們頭頂,人們的笑聲跟歡呼都跑進了絢麗的天空。這樣的夜晚跟氣氛,一切都融洽了,包括我跟他重逢之後,一直揮之不去的為妙隔閡。

“裟欏。”他輕輕喊著我的名字,“知道我為什麽說你長大了?”

“我臉上有皺紋了?”我故意誇張地撐起自己的眼角。

“長大了,喜怒就不寫在臉上了。”他很仔細地看我,燭光跟笑容映襯得真好,“你看,從前的你,高興就笑,不高興就哭。”

“是嗎?”我愣了愣,“那你說,我現在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不管怎樣,現在的你處理問題的方式,我很欣慰。”他轉過頭,撥弄著兔耳朵,“你若想說,我便聽著。若不想說,我們就看煙火。你要有雅興,我還可教你做兔兒燈。”

他還是這樣,總能用最風輕雲淡的方式,褪去你的糾結於浮躁,他的存在,就是適時流過的清水,浸潤幹涸的裂口,滅掉不該有的火焰。你無法對他作出任何抗拒,只會欣然接受。這就是子淼。

我怔怔地看著他,當年的那場死別恍然間成了一個夢,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沒有那一場懲罰性的大旱,也沒有他的形神俱滅,看哪,他現在正好好地坐在我身邊,上元節的煙火在我們的頂上綻放。如果,曾經的一切真的只是夢,那,我跟敖熾,又算什麽?另一場還沒醒來的夢?

“我嫁給敖熾了。”我看天,說了一句廢話。

“我並沒有看錯人。”他繼續撥弄那只有點兒歪的兔耳朵,“他一定告訴過你,在你暈倒再林中時,是我將你托付給了他。”

“在那之後,我們一直在一起。”我還在廢話,煙火怎麽還不來,夜空太單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