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九厥 第十七節

  神龍元年,東都洛陽,上陽宮內。

  她覺得自己真的老了,銅鏡裏的白發,多得快要漫出來似的,暖爐燒得熊熊,卻驅不去討厭的寒意。

  她遣退了所有的宮女和太監,只在偌大的宮殿裏,留下自己,與面前那不起而來的青衣男子。

  “你就是那只酒爵啊。”她對於這位訪客的身份,毫不訝異,倒是回想起了許多快被遺忘的過往。人老了,就愛回憶。

  “你的頭發真好看啊。上天將最美的顏色給它了。”她微微笑,額頭眼角的皺紋深重得像刻上去的。

  “我是來致謝的。”男子緩緩道,“無論當年你做過什麽,你終究是守信之人,讓我有了幾十年安穩時光,在荷塘之下吸天地靈氣,重修人身。”他頓了頓,問,“三戒和尚呢?”

  她想了許久,才說:“他啊,好像不多時就瘋了。我見這和尚麻煩,砍了他的頭。”

  這就對了。腐神草雖然害他不淺,可這妖草還有個習性,對施毒者亦有反噬之效,雖不至於讓對方法力盡失,落個瘋瘋癲癲,卻是一定的。害人必害己,這條俗氣的道理,任何時候都是有效的。

  “你若不來,許多事我都不記得了。”她略佝僂著身體,拄著龍頭拐杖,走到殿外的廊上,望著腳下那一片籠於深夜的城池,眼神渾濁而空茫。

  他站在她身後,問:“今時今日,你依然站在最高的地方。不過我想知道,從這裏看下去,你看見了什麽?”

  她怔了許久,說:“空。”

  他淺淺一笑,道:“我該告辭了。後會無期。”

  翌日,大周皇帝武則天,病逝上陽宮,終年八十二歲。

  有傳女皇病逝前,下過一道密旨。內容為何,未曾泄露。只是,那塊本該立於乾陵之外,刻滿武氏一生政績的石碑,被換作一塊空無一字的無字碑……

  有人說,女皇入葬之時,枕下墊的是一本《蘭亭集序》,真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