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九厥 第九節

  蘇府裏的人,都以為自家公子中了邪,自打前些日子去古煌齋買了個酒壺回來後,嗜酒如命的她,家裏的酒再不見他碰半滴,古玩店萬花樓之類的地方也再不見他的蹤影。常講“百無一用是書生”的他,有天夜裏居然抱了一本詩集,在燈下研讀半天。而且,他經常早飯都不好好吃玩便一溜煙跑出門去,歸來時人是清醒的,身上卻總彌漫著一股好聞的酒香。

  蘇秋池一直認定,吸引他一次次往紫竹林裏跑的,只是九厥這個未確定身份的神仙釀制的酒。李淮也是這麽想的。一次誤入,一壺美酒,連起三個本無交集的人。天高雲闊,日暖山翠,在九厥世外桃源一般的住處,終日酒香繚繞,時不時還傳出悠揚笛聲。

  有時是在竹屋裏,燒起一個小爐,將蘭亭弄來的山珍放在裏頭溫溫熱熱地煮,三個人慢吃小酌,蘇秋池與李淮總打筷子仗,永不相讓,九厥便趁他們鬧騰之時,撿最大最鮮的野菌吃,蘭亭總是不吃飯,只站在一旁嗤嗤地笑;有時是在外頭的院子裏,在地上鋪開一方蘆席,杯碗盤碟,隨性擺開,幾人根本不講什麽禮數儀態,或坐或躺,連筷子都不用了,抓起香噴噴的鹵牛肉直接往嘴裏放,怎麽自在怎麽做,心無世俗,行無拘束,在看似無狀的笑鬧中,說古時聖人,論今日市井,天下奇聞,妙趣橫生。說道興致高昂時,蘇秋池還會倒在地上蹬腿大笑,連鞋子甩出去都不知道。

  此處樂,不思蜀。蘇秋池與李淮雖然誰都不曾講這話,神態眼神中卻寫得明明白白。他們喜歡這個地方,喜歡九厥的酒,似乎也喜歡九厥這個人。次數多了,蘇秋池與李淮再看彼此,好像都不似從前那般敵意濃濃了。雖然他們仍然鬥嘴不休,雖然李淮依然幹那在地上挖個洞騙蘇秋池掉進去的把戲,雖然蘇秋池也幹那偷偷往李淮的酒壺裏倒進半罐鹽的勾當,但這一切似乎都變作了一種樂趣。

  曾有那麽一個傍晚,酒過三巡,遠處夕陽正好,一抹燦燦的金色,像海波似地層層起伏,用嘴緩慢悠遠的手筆,將眼前的山水放進綺麗如畫的線條裏。九厥取過他的竹笛,懶懶倚靠於桂樹的樹幹,藍發靈動,衣袂輕揚,薄唇微啟,一支青翠竹笛,飄出人間最美妙的樂章。蘇秋池文采爾爾,卻還粗通音律,讓蘭亭從屋裏取出九厥的古琴,盤腿坐好,置琴膝上,借三分醉意,撩動琴弦,替九厥的笛聲唱和,一笛一琴,相得益彰。那李淮聽得心動,起身到了院落中央,踩著節拍,翩翩起舞,步如花開,袖似雲水,眼波流轉中,搖蕩這微醺的風情,一顰一笑間,恍如仙子臨世,哪裏還有半分男兒氣。

  笛琴諧奏,美人起舞,這三個人,不知不覺構出了世間最優美的畫面。蘭亭趴在窗前,嚴重只有窗外那難得一見的美好之景,他的筆,在紙上快速移動。

  若時光無法停留,就把這只屬於他們三人的美好,留在畫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