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獵獅 第六節

“別動!”岑愷文摁住了百裏未步握住瑞士軍刀的手,警覺地轉過頭,“你聽!”

身後數米遠的樹叢裏,傳來悉索的響動以及粗重的呼吸,冰冷的空氣中零散著淡淡的血腥味。

兩人的目光尚在搜尋,樹叢中猛然竄出了一個巨大的黑影,重重落在距他們不到五米的地方,兩只隱隱閃著血色的眼睛,像兩盞小燈在閃爍。

百裏未步倒吸了一口冷氣——那是一頭尚未完全成年,但已足夠兇猛的年輕棕熊。

按照慣例,這些大家夥應該已經冬眠了。以百裏未步所知,熊不肯冬眠,唯一原因是食物儲備不夠。

月光下,棕熊轟地立起身子,碩大的身軀在夜色下怪異地扭動,發出嗷嗷的吼聲。

百裏未步慢慢站到岑愷文前頭,從牙縫裏擠出話來:“別亂動,我讓你跑你趕緊跑,別回頭!”

岑愷文的眼裏流過一絲訝異,片刻,他拽拽如臨大敵的百裏未步,小聲道:“它好像不是來吃人的,你看它的左前爪。”

棕熊高高揚起的爪子上,有一圈寒光閃閃的鐵片,仔細一看,上頭還沾染著血跡。

捕獸器?!

百裏未步見過這種粗暴但有效的玩意兒,在羅馬尼亞,捕獵是合法的行為。

以這個簡單機械的咬合力來說,如果換作一只鹿或者別的更脆弱的動物,一旦碰上它,捕獸器上的鐵齒會直接斷了它們的四肢或者脖子。

“它只是受傷了。”岑愷文沉沉說了一句,舉步竟要向棕熊走去。

百裏未步一把拽住他,低聲呵斥:“你瘋了?!受傷的棕熊,比不受傷的更兇狠十倍。你……”

棕熊頹然垂下身子,像一灘爛泥一樣坐到地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受傷的前爪在身前痛苦地顫抖。

對她的警告,岑愷文充耳不聞,拉下她的手,毫不猶豫地朝棕熊走過去。

看著這個靠過來的人類,這頭猛獸的眼裏,居然漸漸沒有了敵意,也不再咆哮,取而代之為喉嚨裏一陣嗚咽的悲鳴。

岑愷文走到它跟前,竟俯身摸了摸它的頭,像安撫,嘴裏還喃喃低語著什麽。

棕熊漸漸安靜,舌頭緩緩舔舐著前爪上的傷處。

全身的神經依然繃緊,百裏未步卻忍不住奇怪,這頭熊的表現實在背離常理。

“很快就沒事了。”岑愷文蹲下來,邊說邊捏住了已經深深刺進棕熊皮肉中的捕獸器,微微一皺眉,雙手朝兩邊用力一拉。

哢嚓一聲脆響,在寂靜的森林裏尤其刺耳。

鐵制的捕獸器在他手裏生生碎成了數截,從熊爪上無力地落到了地上。

熱熱的血,從熊的傷口裏大量湧出,染紅了他握在上頭的手。

棕熊低吼了一聲,可能是痛,也可能是解脫後的狂喜。百裏未步無心去分辨這個,她現在關心的,是眼前這個男人,是什麽力量或者說膽量,讓他做出這種不怕死的行為。

要知道,只需像拍皮球那樣輕松的一下,棕熊的巴掌就能拍掉他半個腦袋。可是,他從頭到尾竟然毫無畏懼,半點都沒有。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普通人,這不符合邏輯。

他從身上的毛衣扯下一只衣袖,卷成一個條,細細紮在棕熊的傷口上止血。

做好這一切後,他才略略松了口氣,拍拍熊的腦袋:“看你這麽強壯,過不了幾天就沒事了。以後要小心,不是每次都這麽好運的。走吧。”

棕熊晃晃腦袋,扭動起笨重的身子,試了幾下才把前爪放到地上,然後一瘸一拐地朝林中而去。走了幾步,它回頭看了看岑愷文,眼睛裏居然有一點兒濡濕。

百裏未步認為自己肯定是產生幻覺了,野生的棕熊能聽懂人話,還會哭……

岑愷文朝它揮揮手,示意它快走,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

當棕熊的身影跟氣味都消失在夜色中時,百裏未步一個箭步沖到他面前,直視他的眼睛問:“你是什麽人?”

“我不是人。”他突然壞笑,“這個答案應該是最符合邏輯的。”

“你……”她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如你天生不怕妖魔鬼怪一樣,我天生就不怕這些動物。”他收起戲謔的表情,認真道,“不論小動物還是猛獸,對我都很友善。也許它們知道我沒有傷害它們的心,所以對我也沒有戒備吧。動物都是有靈性的。”他朝她神秘地笑笑。

“真的?”她半信半疑。

“我們兩個都是怪物。”他哈哈大笑,旋即道,“看來今晚是回不了家了,希望天亮之後能找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