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卡塞爾之門(第2/24頁)

“路明非家裏對他最好了,從來不管他。”

其實路明非一個人的時候不逛商場也不打台球。他在網吧裏坐得發膩之後,就回家了,進了樓卻不進屋,從通往樓頂的鐵柵欄裏鉆過去,坐在嗡嗡響的空調機邊,眺望這個城市,直到太陽西下。

路明非覺得自家爸媽是男女超人,也許只有某一天他們坐的飛機失事了,他們才會忽然出現在他面前,托著飛機平安落地。若不是那樣,他們始終在為世界忙碌,而不是為了他路明非。超人爸媽當然可以用來吹噓,可事實上跟不存在也沒什麽區別,路明非都快記不得爸媽的長相了,只有偶爾看小時候的全家福,才能勉強回憶起那一男一女,還有他家那棟外面爬滿爬山虎的老樓。

叔叔嬸嬸更感興趣的,是路明非爸媽定期從國外寄回來的錢。托那筆錢的福,路明非可以上私立貴族高中,也是托那筆錢的福,叔叔嬸嬸能買一輛小排量的寶馬,叔叔有錢買一些仿得很像的名牌貨,嬸嬸有錢在麻將桌上輸,還是托那筆錢的福,堂弟路鳴澤在學校裏有了“澤太子”的綽號。路鳴澤和路明非在同一所高中上學,不但成績比他好,穿衣服也比他精致,而且只要有女孩一起吃飯就搶著付錢,叔叔嬸嬸還會穿得特別體面參加路鳴澤的家長會,讓人感覺路鳴澤是個蜜罐裏泡大的孩子。

如果不是因為路鳴澤身高160厘米,體重160斤,應該早都找到女朋友了。

而他路明非是也只是“路鳴澤的哥哥”。

路明非對此倒不介意,連爸媽都不在乎他,對叔叔嬸嬸還能有多高的要求!

路明非兩手抄在褲兜裏,耷拉腦袋看著地面,一路下樓,在便利店裏買了嬸嬸要的東西,又溜達到書攤上,買了一本新出的《小說繪》。

嬸嬸覺得路鳴澤聰明,好讀書,求上進,還特熱愛文學,路鳴澤看《小說繪》在嬸嬸的嘴裏也是“我們家鳴澤在學習”,每次《小說繪》出新一期嬸嬸都覺得中國青春文壇又有了動靜,趕著路明非去買回來,讓路鳴澤緊跟形勢。

樓下報刊亭的大爺覺得路明非又憂郁又賴皮,還熱愛文學,老來買《小說繪》,可從來不看,而是蹲在報刊亭邊,把新一期的《家用電腦與遊戲》白看完,然後扔回攤上,坦蕩蕩地評價說越來越不好看了,拍拍屁股走人。

路明非有點蔫兒壞。路鳴澤經常說在我家裏怎麽怎麽樣,指揮路明非幫他幹這個幹那個,路明非每次都照做,然後他就蠻小人地訪問路鳴澤那個秘密的QQ空間。

路鳴澤看了文學書,給自己起了一個筆名叫“寂寞的貪吃蛇”,抄了很多哀傷的句子放在QQ空間裏,配上他自己用手機拍的大頭照,偶爾還上載幾張用點紅墨水抹在手腕上冒充割腕的照片,配的詩大概是說沒有愛就要去死的意思。路明非知道堂弟春心思動,在學校裏天天見光天天死,所以想在QQ上遭遇點天雷地火。

路明非就申請了一個新QQ號,起名“夕陽的刻痕”,掛上一張短發嬌俏蘿莉的照片,把年齡填成16歲,個性簽名寫成“讓你的微笑和悲傷成為我這一生的刻痕”。趁著路鳴澤在家上網,他就溜去網吧和“寂寞的貪吃蛇”搭訕。三來兩去,路鳴澤大概覺得他這條貪吃蛇終於找到可口的食物了,非常樂意讓自己的微笑和悲傷成為女生這一生的刻痕,在家裏,每天都很高興哼著信樂團的《離歌》,在QQ上一再地約見面,準備轟轟烈烈地開始了。路明非答應得斬釘截鐵,可總約在嬸嬸拎路鳴澤去學鋼琴的時候,路鳴澤每每和嬌俏少女失之交臂,扼腕痛恨,唱著《離歌》的時候也就有點哀愁的調門兒。

這是路明非這些日子來最開心的一件事了。

路明非就是這麽一個人,沒有多好,也沒什麽做壞事的本事,活到十八歲,還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

“明非啊,都說你要去留學啊。”報攤的大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

“哪有,申請而已,誰要我啊?”路明非蹲在攤邊蹭雜志看。

“出國留學好啊,出國留學回來就是海龜,賺錢多。”

“我不想賺錢多,我要是考不上大學,我就幫大爺你看攤兒,你給我點兒錢夠我買PS2的盤就好了。”

“沒出息,看報攤賺不到錢,我是年紀大了。”

路明非翻著眼睛看看頭頂綠蔭裏投下的陽光,“挺好的,可以曬太陽,沒人來的時候就發呆,還有過路的美女看。”

這個話題讓路明非比較沮喪。他確實申請了美國的大學,但這絕不是因為他的成績太好大有希望。對於他的成績,人人都有不同的評價方式。班主任說,路明非,你是屬秤砣的麽?你知不知道你一個人把我們班的平均分拉低了多少?嬸嬸是對叔叔說,鳴澤成績好都是我們家的基因,看你家基因就是不行!只有路鳴澤對他很體貼,在QQ上鼓勵他說,“夕陽!成績不好怕什麽?我行我路,這才是我們這種人該做的!反正你在我眼裏是個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