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夢(十一)(第2/4頁)

還有,前偽朝東陵衛總鎮白無沙,對征北侯亦有提攜之恩。後白無沙於洛京事變中最終落敗,落於慕容家手中,征北侯亦是大力奔走營救,甚至不惜對盟友慕容家加以開戰恫嚇,是以慕容家對於白無沙亦不敢殺害——不過白無沙還是最後於囚禁中自盡身亡,但當時世人認為,雖然不能救回白無沙,但孟聚已是竭盡全力了,所以,世人評價,皆以為征北侯雖是武夫,卻是位重情義守言諾的君子,可托大事。”

李功偉微微頜首,又問:“但朕亦有疑惑,偽朝授予征北侯一品高位,命其統掌北疆兵賜封侯,如此重賞不可謂不深厚。但縱使如此,征北侯還是拋棄了偽朝,歸順吾朝,這好像又跟卿先前所言征北侯重恩義的說法並不相符啊。”

白無沙微微躬身:“陛下明鑒,有此顧慮確也是有道理的。但依微臣淺見,卻覺得此事也是可以解釋的。”

“嗯?遠志你說。”

“吾朝上應天命,志在一統中原,乃劉漢的真正繼承人,普天之下的漢人皆知吾朝方是中華正統。征北侯心懷正義,向往正統,棄韃虜而奔大唐,此乃棄暗投明的義舉。

吾朝與偽朝之別,是衣冠禮儀的華夏正朔相比韃虜腥騷,黑白分明,高下立判。這是正邪之分,是胡漢之爭,征北侯身為漢人,在此大義問題上,征北侯舍小恩而取大義,立場無可指責,陛下豈能將吾朝與那韃虜之朝相提並論呢?”

李功偉“嗯”了一聲,卻還是在望著蕭何我——蕭何我說得好聽,把大唐與北魏之爭說成大義之爭,是漢胡之爭,所以孟聚的選擇不過是選擇正義而已,算不上背叛。

但這些事,作為高位者的李功偉卻是心裏有數,大唐與北魏之爭,爭的是天下,動的是刀兵,那都是實打實的利益爭奪。說胡漢之別、大義名分,那不過是為了出師有名,忽悠下面的將士賣命的理由,為君者卻不可過沉溺其中,忽悠得連自己都信了。

李功偉雖然也常說“胡漢之別乃大義之爭”這類話,但他自己卻不怎麽相信。因為他知道,“大義”這玩意,說白了其實就是操縱輿論罷了,而言論控制權在江南士族階層的操持中。對江南士族的品行,李功偉是不敢抱太大希望的,那些士大夫們,他們今天可以說忠君報國是大義,明天也可以說昏君無道天下皆可殺之,這也是大義。

自己提出的“大唐乃華夏正統”、“胡漢之別乃正邪之爭”這個議題因為吻合了江南世家和士人的優越心理,也符合他們擴張江北獲利的利益要求,所以得到朝野一致的贊同,被奉為“大義”,李功偉也被奉為“天賜大唐的聖君”,但李功偉並沒有因為受到吹捧而自我膨脹得沖昏了頭腦——自己不可能每個政策都符合士族階層利益的,今天,士族能把自己吹到天上去,明天,他們也能把自己踩到腳下當爛泥。

社會輿論和風氣就像風中的草根,飄浮不定。與其相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李功偉更看重的卻是個人的品性,他欣賞的是那種有堅持的臣子。無論是順景還是逆境,都能追隨自己不離不棄的臣子,哪怕是自己陷入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的困境中,部下還是能為自己奮戰到最後一刻,這才是李功偉看重的忠誠。

倘若孟聚只是那種人雲亦雲跟著“大義”走的那種俗人——說白了就是容易被社會輿論影響的那種人。那李功偉就覺得,此人雖然很能打仗,但也是一般俗人而已,不值得自己為他破例。

看出皇帝好像對自己的答復不怎麽滿意,蕭何我卻也不知道原因何在,他沉穩地說:“方才所說,只是其一。其實,微臣也奇怪,孟聚在對他的舊上司葉迦南和白無沙都能做到仁盡義至,甚至是舍命相報,為何在對待同樣對他有幫助的慕容家,他卻是屢次抗命,與慕容家刀兵相見甚至是公開決裂呢?

為此,微臣與部下曾探討過。易主事是征北侯加入北府的介紹人,與征北侯接觸頗多,了解更深。他曾提過一個說法,微臣覺得也頗有道理,不知陛下可有興趣垂聽?”

“遠志你說。”

“是,易主事認為,征北侯重視恩義不假,但此人重視的是真正的恩義——是那種不摻雜利益的情義。只要對方是推心置腹、真正對他好的人,他也會全力相報,哪怕豁出性命和身家也在所不惜,決計不會辜負對方的情義。

當征北侯還是一個小軍官時候,東平鎮督葉迦南欣賞其才,多次越級提拔他,將他委以重任,晉至督察總管之位。葉迦南對征北侯並無所求,純只是欣賞孟聚其才罷了,這是對孟聚純粹的施恩,所以征北侯對其感情最為深厚,後來葉迦南遇害後,孟聚也會不惜一切地為她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