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夢(七)(第2/4頁)

總而言之,荊襄鎮在大唐的政治舞台上是有特殊意義的,荊襄鎮擁有的力量實在太可怕了,掌控了如此強大的兵權,哪怕再忠誠的臣子坐到那個位置上都會變質。所以,南唐朝廷對荊襄總帥的感情歷來是復雜的,又愛又怕,又疑又懼——沒他不行,不然北兵會隨時可能打到江都城下的,皇帝要睡不著覺的;但他太強了也不行,皇帝同樣會睡不著覺。

所以,皇室在任命荊襄鎮鎮守將軍時候,選人的第一標準並不是“英勇善戰”或者“足智多謀”或者“戰績赫赫”那種,而往往是要那種“老成穩重、成熟穩健”型的人物——最好是那些六十歲以上的老頭子、身上帶著七八種慢性病就更好了。至於鎮帥的才能呢,千萬不要那種能力太強的,但也不要那種太弱——太弱的話,把荊襄鎮軍搞成一團廢物了,那也失去設鎮的意義了。

(其實,余淮烈這種戰績彪炳威望甚高的軍中元老來擔任荊襄鎮帥,這其實是不符合歷來的皇家用人規矩的。只是這也是有著特殊原因的:一來,大唐正在準備征討西蜀,荊襄鎮將是西征的主力兵馬,打仗時需要一個有能力的主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二來,余淮烈雖然性子暴躁,但他家從爺爺的爺爺那輩起就是為大唐從軍的,他爺爺和父親都是為大唐戰死的,這種將門世家該說忠誠度蠻高的,不該有什麽異心。余淮烈這老家夥雖然脾氣暴躁,但還是個直性子的軍漢,也搞不來那種陰謀。

第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余淮烈老家夥六十多歲了,征戰多年落下一身的明傷暗創,就算他有什麽異心,只怕也沒幾年好折騰了。)

理解了朝廷和荊襄鎮之間這種“麻杆打狼兩頭怕”的微妙關系,大家也就能理解為何在談到這個話題時候,南唐君臣們要如此慎重了。

其實,大家都知道,在樞密院的這場沖突裏,余淮烈無故挑釁在先,接著荊襄鎮軍官群毆在後,孟聚孤身一人被揍,其實是很無辜的,但政治的麻煩就在這裏了,凡事不是光考慮是非曲直的道理就夠了,還得權衡沖突雙方背後的利益和力量對比,妥善安撫各方利益,尤其是現在北伐戰事已到了第二階段,正是需要襄陽軍出力死戰的時候——要說造反,余淮烈或許還沒那個膽子,但他若是心裏不爽,難道還不能打仗時候來個出工不出力?

現在,廷議中各方的立場已很明顯了。兵部尚書方巖的主張是放縱荊襄鎮而壓制孟聚,而北府斷事官蕭何我的態度是嚴懲荊襄鎮的肇事軍官而支持孟聚,而樞密使歐陽旻的意見是——他說了一大堆,其實什麽意見都沒有。

歐陽旻是南唐的首席戰略家,自小熱愛兵事,精於戰事籌劃——按照後世的說法,他是那種專家型的事務官員,是靠著自己的本事爬到樞密院掌院這個軍界首席的位置上,而不是靠哪個世家或者勢力的提攜。他也知道自己“上面沒人背後無靠”的處境,所以平素行事非常低調,只管負責樞密院的兵事運籌,而對其他朝廷政爭半句話不多說。

往常,靠著滑頭的態度和這種含糊不清的表態,歐陽旻大概也能過關了。但今天,他一向無往而不利的招數失靈了,或許是因為心情不好,或許是因為惱火樞密院處置不當惹出這趟大麻煩來,反正皇帝是不打算輕易放過他了。

李功偉盯著他:“樞密,牧公和遠志都說了他們的見解了,你也該說說吧,這事情到底要怎麽處置才好?”

聽得皇帝的問話,歐陽旻心頭激靈,情知這下情形不妙。皇帝第二次問自己,而且稱呼蕭何我和方巖都是稱他們的字,而稱自己則稱呼官職,這中間的親疏之別已很明顯了,明擺著是皇帝對自己有意見了,自己還繼續耍滑頭的話,只怕接下來就要大事不妙。

“陛下明鑒,老臣才疏學淺,能力有限,委實也不知此事該當如何處置的好。不過以老臣看法,朝廷需得知道什麽是有益的,什麽是必不可少的。”

李功偉本來已經做好打算,等歐陽旻再耍滑頭推脫時候就給他狠狠的一個訓斥。但聽對方這麽說,話中好像大有深意,他倒是有點意外了:“樞密不妨把話說得再明白一些?朕倒有些聽不明白了。”

像是已經豁出去了,歐陽旻沉穩地說:“陛下,征北侯和威武侯二位誠然都是朝廷倚為幹城的重將,對朝廷來說,這兩位將軍自然都是很重要的。但請陛下和諸位大人深思之,為了北伐大業,倘若朝廷不得不放棄兩位將軍中的一位的話,哪位才是必不可少?想通了這個道理,陛下就能自然而然地得出結論了。”

李功偉和兩位重臣一愣:都說會咬人的狗不叫。歐陽樞密平素蔫蔫的不做聲,但他被逼到沒辦法了,倒也能說出點東西來啊。從這個角度來分析,倒也是別出機杼——孟聚和余淮烈,哪個才是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