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為何而愛

沈辭鏡醒了。

但他卻又仿佛身處夢中。

他的腦袋昏昏沉沉, 身體忽輕忽重,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化作令人顫栗的酥麻癢意流遍全身,令他坐立難安。

——是他想的那樣嗎?

沈辭鏡忍不住在這一刻站起身來, 在這偏殿中反復踱步。

“生離總好過死別……”

“因為痛過這一次後,就不會再痛了……”

沈辭鏡對這句話並不陌生。

因為在過去的那一百年裏, 每當他日夜難寐、無法安寢的時候,他總是會想到那一天的那個背影, 還有那句意味不明的話。

“不要害怕……哪怕是痛, 也不要怕。因為痛過這一次後, 就不會再痛了。”

一百年前,當沈辭鏡有那麽多不懂的事的時候, 他難以明白這段話的意思。

一百年後,沈辭鏡已經明白了那麽多的人情與人心, 他卻依然讀不懂謝非言。

直到今天。

所以——是他想的那樣嗎?!

沈辭鏡看著桌上倒置的鏡子, 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進入那個夢境,見到那個讓他難以忘懷又恨入骨髓的人。

但他數次拿起, 又數次放下。

他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切不可沖動行事, 也絕不可自作多情, 更不能被那可恥的期盼所誤導,對一個不該抱有期冀的人懷有早該泯滅的心情。

可一個細細的聲音在他腦中一次次徘徊,令他每次強行將那期冀掐滅後,又再度生出酸楚希望。

——如果,這一切真的是他想的那樣呢?

如果那個人當真是愛他的,只是如同對待那只貓兒一樣對待他, 只是害怕他傷心才會離開他……如果真的是這樣呢?

“那人撒謊成性, 你怎能這樣為他開脫?”

“但他若真的愛我呢?”

“你那一腔真情被踐踏過一次還不夠, 一定要送給人踐踏第二次才肯甘心嗎?”

“但他若真的愛我呢?”

“他拒絕的話那樣清晰明白,你一定要做那毫無廉恥死纏爛打之事嗎?”

“但他若真的愛我呢?”

“這世上哪有離了另一人就活不了的?事到如今,無論曾經如何,無論他是怎麽想的,既然他已經那樣拒絕過你了,為何你還不肯放手?你這般自甘下賤,要做到什麽地步才夠?!”

“但他若真的愛我呢?”

……

沈辭鏡的腦中亂成了一團,數個念頭在腦袋裏爭先恐後地冒出,試圖壓倒對方。

最後,那些雜亂無章的念頭一個個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句微弱卻堅持的話。

——但他若真的愛我呢?

若他愛我如同我愛他一樣,若他心有苦衷難以言明,若他傷我如此只是為了我好……我又該如何?

這一刻,那位無名的書齋先生的話,再一次在他耳畔回響:

沈辭鏡,你要知道,人最不該有的,便是這一意孤行的‘我為你好’的心思。它傷人至深,還叫你恨無可恨。如今,他既會因舍不得你而拋下你一次,日後,他就能因‘為了你好’而拋下你第二次。若他一意離你而去、一意孤身赴死,到時候你又要如何?

他要如何?

他恨他。恨那人一意孤行、傷他至深,恨那人自作主張、一次次將他甩下頭也不回!

但他能如何?

他愛他。愛那人的神秘與復雜,愛那人的孤寂沉默也愛他的豪勇狂妄,哪怕那人踏碎了他的心,他也難以控制自己不去愛他。

所以他該如何?

沈辭鏡定定坐在原處,澄明剔透的眼中湧出了屬於人類的復雜和苦澀。

他沉默片刻,再一次拿起了古鏡。

·

當沈辭鏡第一次看向古鏡時,他有自己的身體,能夠掌控局面的主權。

當他第二次看向古鏡時,他被困於貓咪的體內,諸事不便,哪怕偶爾能沖破幼貓身體的束縛,但卻也難以顯現人前。

而當他第三次看向古鏡時,他則幹脆連幼貓的身體都沒了,只化作了一縷幽魂,在廣陵城內飄蕩。

是的,廣陵城,面前出現在沈辭鏡眼中的這座城,毫無疑問就是廣陵城,而且應當是陸鐸公還活著時的廣陵城。

一百多年前,在陸鐸公死後,廣陵城便一點點衰敗了下去,甚至數次毀滅重建,後來,隨著一陣沖天的火雲,那整座廣陵城都從大地上消失不見,徹底淹沒在了時間中,成了滄浪大陸人們口中“傳說的仙城”。

那時候,當沈辭鏡聽到“火雲將廣陵城帶走了”的傳聞後,也曾有過某些猜想,但他不敢肯定,也不願多想,因他不願叫自己記憶中那個模糊矛盾的身形越發混沌。

可現在……

沈辭鏡隨著風,飄蕩著前進,尋找著謝非言的蹤跡。

沈辭鏡知道,現在的謝非言,化名寧斐,潛入了鎮海衛,之後,他更是會在海獸襲城中大放異彩,將原鎮海衛的指揮使取而代之,成為那個有著赫赫兇名的寧指揮使;沈辭鏡還知道,在謝家大禍後的第三年,也就是寧斐揚名的第二年,謝非言將單槍匹馬殺入東方高我的水上行宮,以一己之力誅殺東方高我,在那座水上行宮的正殿裏掛上東方高我的項上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