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好哥哥

與此同時。

千裏之外的廣陵城內, 滿城縞素,哀樂連續響了多日都沒有停下。

——這是廣陵城三少爺東方高我持續了近一個月的停棺哀悼,也是他堪比人間帝王的死後哀榮。

無論是廣陵城內的平民也好, 廣陵城內的各大管事各位指揮使也好, 又或者是陸鐸公最後的一位養子陸乘舟也好,心裏都對這件事很不耐煩,天天盼著東方高我趕緊下葬, 莫要耽擱他們尋歡作樂。

但偏偏陸鐸公悲痛欲絕, 甚至帶了些誰提及東方高我的死就要殺誰的瘋魔, 於是攝於其淫威,在廣陵城內說得上話的人紛紛閉嘴,一個比一個安靜,一個比一個乖巧。

這一天, 又是東方高我死後的普普通通的一天。

陸乘舟在靈前為東方高我燒紙,一邊燒一邊心裏小聲嘀咕。

“明明是修士,卻搞這麽個面上光的東西, 真不知道大家這些年都在修什麽玩意兒……”

“燒燒燒,天天都在燒, 難不成東方這小子還真能在陰間收到錢?反正我是不信的, 這小子最後的歸宿肯定是十八層地獄。別說收到錢了, 他能不受到火就阿彌陀佛了。”

“說來也是奇怪, 呼延極那家夥到底怎麽惹著陸公了?竟然連夜逃跑……陸公竟還派出紅衣衛去追殺他, 倒是動了真格了……”

“這些無聊的恩怨,明明與我無關,最後架在火上烤的卻是我……呵, 說什麽小龍王, 小陸公, 吹得天花亂墜,好似陸公一走這廣陵城就歸了我,你們倒是說明白,我一個金丹期和陸公一個分神期到底誰先走?!”

“還有涵雁,她分明是浪陽城的少夫人,怎麽卻一直留在了廣陵城?難道浪陽城的人都不催她嗎?要不找個時間去瞧瞧?算了算了,我算是怕了這些身嬌體弱的小姑娘了。”

“還有陸公,他真的這麽悲痛嗎?不就是死了個養子,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麽事兒吧?不過話說回來,平日裏他好像的確更偏愛東方那小子……”

“奇怪,奇怪……”

陸乘舟一邊心裏嘀咕著廣陵城內的種種,一邊精準把握著混合了三分緬懷三分哀痛三分不舍和一分惶恐的高難度表情,默默燒紙。

在他的前方,陸鐸公聲情並茂,老淚縱橫地向大家懷念東方高我平日多麽多麽好。而堂下,廣陵城有頭有臉的眾人,此刻卻都像是梨園的戲子一般,聽著陸鐸公這老面將軍的號令。陸鐸公掩面痛哭,大家便也紛紛痛哭流涕,陸鐸公動情懷念,大家便也紛紛深情附和。

陸乘舟竭力控制不往那邊去瞧,免得自己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而就在這樣一個充滿了詭怪離奇、荒誕不羈的時刻,驟然,清脆的鈴聲響起。

陸乘舟一愣,尚在心中奇怪這是哪兒來的聲音,但堂上的陸鐸公卻是神色驟變,身形一閃,就站在了廣陵城的城墻之上,遙遙望向了鈴聲響起的地方。

那是廣陵城的北城門處。

一條長長的細石官道的盡頭,一個老道士側騎小毛驢,哼著糊裏糊塗的歌,緩緩而來。

他一手提著“天命難測”的布幡,一手拿著鈴杵,每當小毛驢走過一段路,他便會將手上的鈴杵輕輕一搖——

叮!

這便是廣陵城內眾人聽到的聲音由來了。

陸乘舟這時也趕到了北城墻上,站在陸鐸公身後一步的位置,一眼就看到了這古怪的老道士。他腦袋裏有些糊塗,總感覺自己好像在什麽地方聽過這般做派的人,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可身旁的陸鐸公卻不糊塗,一眼就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陸鐸公老臉一拉:“師易海,你竟有這般閑情逸致,來我廣陵城?不過你想來,還要看我想不想接待!”陸鐸公連連冷笑,不客氣極了,“如今我廣陵城事忙,沒工夫理會你,滾吧!”

陸鐸公揮手就要趕人。

而一旁,陸乘舟也卻是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了自己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從何而來。

傳聞,上一代的白玉京首席,名為師易海,是一位風姿卓絕、天賦絕佳,但卻好打不平、性烈如火,生平最喜管人閑事的道人。他自知自己的性子當不了門主,便讓賢給了現任白玉京的門主“靈風道人”,自己則成了掛名的長老聽海道長,之後便仗著自己修為高深,一天天在滄浪大陸上閑逛,路見不平就要去踩一腳。而偏偏他生得好看,氣質高華,又有白玉京做靠山,所以一直以來無往而不利,無論想要踩下哪個不平的坎兒,都能用武力說服還沒有後患,因此很長一段時間內,人間立起了無數聽海道長的長生牌位。

然而近百年前,他不知為何,驀然與白玉京反目,叛門而出,從此之後,他便從那個令無數人折腰的仙風道骨的聽海道長,變成了一個邋裏邋遢瘋瘋癲癲的老道士。平日裏,這老道士會在腰間掛上一個酒葫蘆,喜笑怒罵,隨心而動,做過好事也做過惡事更做過糊塗事;而當他有了明確目標,欲要殺人時,他便會換上一身新衣,拿上他的兩件本命法器,一柄寫著“天命難測”的鎮惡幡,以及一個沒人知道其功用的鈴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