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持強逞兇

三年後,廣陵城外,無數的船正泊在海上,等待開港靠岸。

在廣陵城港口外等待著的這些船只中,既有獨槳獨帆的小舟,也有遠道而來的漕運船,更有巨大得如同海上巨獸的廣陵寶船。平日裏,這些船只就像是人一樣,階級分明,位於階級頂層的,橫沖直撞,位於階級底層的,謙卑讓道。然而此刻,無論是頂層的廣陵寶船,還是底層的獨木小舟,統統只能等在廣陵海港的外頭,在逐漸升高的烈日下苦苦熬著,久久未見有前進的跡象。

那些躲在大船內、有著高船軟枕和甜茶果脯的貴人們還好,但像一些不拘小節的、坐在無遮擋的小舟內就來了廣陵的江湖豪客們,卻在這樣的烈日下生出了不滿。

“這是怎麽回事?!”有人抱怨了起來,“聽聞廣陵城乃是仙家之地,繁榮昌盛,人人安居樂業,更是有許多人曾在此地尋訪到了仙緣,我這才特意前來拜見的,誰想這會兒連門都進不去?!這是為何?我來之前可沒聽過還有這档子事!”

“這你都不知道?”

這江湖豪客的話未落音,不遠處一艘裝飾雅致的小舸上,一個被數名侍婢環繞的青衣公子便開口了,輕蔑笑道:“今日可是廣陵城城主陸鐸公老神仙之女,廣陵第一美人盧小姐回家探親的日子!老神仙疼愛自己的女兒,怕有不長眼的家夥沖撞了大小姐,便提前一天便清了海港,讓旁人在外等待,直到接到盧小姐回城主府後,才會允人入城。連這一點你都不知道,你來廣陵尋訪的是哪門子的仙緣?!”

江湖豪客望了過去,只見說話的是一位青衣公子。他眼底青黑,看起來酒色過度;身上衣料昂貴,侍婢無數,乘坐的舟舸看起來很是不凡,對廣陵城的消息也說得頭頭是道,一副頗有來頭的樣子。但江湖豪客見了他,卻是一愣,一點都不為對方的高姿態而動容,反而臉上露出古怪神情,對著青衣公子看了又看。

青衣公子被這人目光看得奇怪,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他身旁的侍婢則瞬間心領神會,扭頭呵斥這江湖漢子:“兀那賊人,你那雙賊眼對著我家公子看什麽?再胡亂打量,小心我們挖了你的眼睛!”

江湖豪客臉色一沉,心中暗怒,但畏懼這青衣公子擺出的架勢和派頭,害怕真的惹上什麽硬點子,便只能強忍不發,扭開了頭。

但這江湖豪客閉了嘴,有些人卻偏要開口。

只見稍遠的地方,一艘只能容下一人的寒酸小木舟上,一個腰間佩刀的黑衣男人原本正悠然自得地躺在船上,雙手枕在腦後,臉上蓋著鬥笠,像是睡死了過去,存在感近乎於無。然而在這侍婢口出狂言的此刻,這黑衣男人卻稍稍掀起了自己破舊的鬥笠,嗤笑道:“瞧你說的,好似你家那位是小姐而非公子一樣,看一眼就要挖了人的眼睛?怎的,一個大男人還怕人看嗎?還是說你知曉你家公子此刻東施效顰的姿態實在難看,怕有人揭了你家公子傷疤,傷了你家公子的小心肝?!”

侍婢瞬息變了臉色:“狂徒!竟敢對我家公子口出惡言?找死!”

這侍婢說得狠,出手更狠。只見她話音未落,便拔下簪子向黑衣男人一擲,這簪子迎風而散,瞬息就化作無數毫光,細細密密地向黑衣男人紮去,若真叫這些毫光落了實處,不說這黑衣男人,恐怕這百米之內的數艘船舸,都要被這毫光紮成篩子!

那江湖豪客何時見過這種神仙般的景況,一時間竟失了神,傻了眼,呆立舟上,動也不動。

倒是那黑衣男人冷笑一聲,驟然抽刀。

只聽鏘然一聲震響,一道絢爛的紅自海面升起,就像是夕陽下的最後那一抹紅霞,熾烈又輕渺,剛一出現,便又消逝了。

江湖豪客終於回神,背後剛升起冷汗,便發現那駭人的牛毛毫光竟已消失不見,只有一只扭曲的金釵驟然出現,周身環繞著熾烈火焰,無力垂落海中,發出悶響與濃煙。

在蒸騰的濃烈水霧中,江湖豪客向後望去,只見原本躺著的黑衣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起來,雖然鬥笠還蓋在頭上,遮住了大半張臉,叫人只能看清他的下巴和似笑非笑的唇角,他身上的衣袍也極為普通,隨處可見,遠不及那位青衣公子的昂貴和精致,但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卻給人以強烈而奇特的魅力,無論是誰見了他——甚至未曾正面見過他,都會篤信他定然是一位絕代風流人物。

然而就是面對這樣的黑衣男人,那侍婢卻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怪物,花容失色,連連後退,最後跌坐在甲板上,動彈不得。

而一旁那位一直端著架子的青衣公子,這時也忍不住站了起來,愕然說道:“您……您可是鎮海衛寧指揮使,寧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