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誰說天家無情

福寧宮外。

太歲依舊蹲在飛檐上,仿佛一只脊獸似的一動不動。

忽然,太歲動了動耳朵,聽到了很細微的聲音。

他目光馬上銳利起來,慢慢握緊了手中的劍。

這時細微的聲音再度傳來,太歲猛然舉劍落地,向宮中一望,縱身躍入。

寢宮內,皇帝趙恒穿著睡覺時的小衣,在桌案上翻著東西。

太歲一躍而入,從他背後掠近,劍架了在趙恒的脖子上:“什麽人?”

趙恒嚇了一跳,扭頭看他:“是你?”

“陛下?”太歲一驚,連忙收回劍。

趙恒趕緊把手指豎到唇下:“噓,小聲點兒。”

太歲連連點頭,但仍有些疑惑的看著趙恒。

趙恒無奈,小聲道:“走,出去說。”

太歲點頭,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寢宮。

寢宮外,廊下的燈籠輕輕地搖晃著。

趙恒坐在石階上,膝上放著一個食盒,他打開盒子,從中拿出一塊點心吃了起來。

太歲捧著一只茶壺躡手躡腳地走過來,也在石階上坐下,把茶壺遞給趙恒:“陛下,我把水偷來了。”

趙恒接過茶壺,對著壺嘴兒喝了幾口水,把茶壺放下,笑眯眯地看著太歲:“還是你們習武之人厲害啊,偷了壺水出來,居然沒有驚動任何人。”

太歲得意一笑,也不說話。

趙恒繼續吃點心,太歲好奇地看著他:“陛下餓了?”

趙恒點頭,一邊吃一邊道:“嗯,今日在朝上,被拗相公寇準給氣著了。回到後宮,見德娘依舊昏迷不醒,也沒心思用膳。誰想,半夜裏餓醒了。”

太歲納悶地看著趙恒:“陛下,您可是皇帝啊,肚子餓了,就叫人伺候唄,怎麽還……偷偷摸摸的?”

趙恒咽下點心,又喝了口水,這才微笑搖頭:“就因為我是皇帝,所以才不能隨便叫人。”

太歲不解:“為什麽?”

趙恒遞了個餅給太歲,一邊吃一邊回答:“因為朕是天子,所以一舉一動就得格外仔細。朕今日只是一時腹饑,若是吩咐傳膳,底下人為了今後不致手忙腳亂,又或奉迎於朕,就會把它定為成例,每天夜裏都會準備好膳食,你想,那得浪費多少錢糧?”

太歲驚訝地看著趙恒,輕輕搖頭:“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當皇帝只管吃香的喝辣的,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原來每天都要操心那麽多事情。很多時候,比我們小民還不自由。”

趙恒輕笑起來,看著太歲,不知為何感覺親切,就像面對自己晚輩一樣,突然有了傾述的欲望:“為君者一言一行都牽扯無數,自當謹言慎行,有時還真不如一個平頭百姓舒服自在。”

太歲脫口而出:“比如娶媳婦?”

他一言出口,才覺得對皇帝不敬,連忙掩住嘴巴。

趙恒卻不生氣,而是呵呵地笑起來:“不錯!就比如……娶媳婦!”

他把吃了一半的點心放回食盒,嘆了口氣。

太歲一臉不忿:“大臣們也太閑了,連人家娶媳婦的事兒都要管。”

“你不懂,天家無私事啊!後宮與前廷原本就是一體。但那些大臣們,只看得到身份、地位、卻看不見真心。在他們眼中,朕是皇帝,立皇後得挑資格,卻不在乎朕究竟愛不愛她。”趙恒無奈嘆息,神情漸漸變得憂傷起來。

“朕和娥娘,少年相識,相伴至今。雖說朕生而為皇子,可娥娘自從跟了朕,卻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趙恒望著月亮,神情憂傷。

“父皇當年就因嫌棄娥娘出身低微,逼她離開了汴梁。還悄悄派了人去追殺她,那時她已有了身孕啊……”

太歲吃驚地看著皇帝:“竟有此事?”

趙恒沒有看他,依舊望著月亮,一副緬懷的神情:“娥娘……是在被追殺的路上,生下朕的兒子的。娥娘擔心會被追及,把我們的孩子,送給了一個路人。這麽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這孩子是死是活,過得好不好……”

太歲同情地看著趙恒:“原來陛下有個皇子流落在外啊,那為什麽不去找他呢?”

趙恒嘆了口氣:“朕當然派人找過,可事涉朕的父皇,事涉皇室之醜,總不能大張旗鼓吧?這許多年來,始終沒有那孩子的消息。朕的娥娘,也就是那時落下的毛病,再也不能生育了。朕找到娥娘,把她接回汴梁之後,不敢讓父皇知道,讓她偷偷摸摸、無名無份地陪了朕十多年,朕……對不起他呀!”

太歲默默地看著皇帝,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想勸又無從勸起,心裏很同情。

趙恒仰頭望著月色,輕輕嘆息一聲:“現在她躺在那裏,人事不省,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朕想立她為後,好讓她將來名正言順的跟朕葬在一起,一起在宗廟裏接受子孫的祭祀……可他們……連這都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