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十章 纏綿之毒

白中貽一下子便感覺到了什麽。

或者說,他早已預感到了什麽,只是在這一刻得到了印證。

兩人對視了片刻,誰也沒有開口。

直到白中貽動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來,石敢當方道:“你在等人?”

“我知道你會來的。”像是答非所問。

石敢當卻知道不是。

石敢當道:“三百九十七位坐忘城戰士,還有黃書山……我不能不殺你!”

“我知道。”白中貽道。

“我有許多的疑惑:你為什麽要與術宗的人相勾結?為什麽要殺黃書山?為什麽要對南尉府下毒手……但我知道你是不會告訴我真相的,所有的真相都只能在你死後再慢慢查尋……唉,我本以為黃書山對藍傾城的不滿有失偏頗,本以為我可以不再過問道宗的事,現在看來,我大錯特錯了!也許今日的道宗已千瘡百孔,面目全非!”石敢當道。

白中貽忽然古怪地笑了笑,道:“老宗主,你錯了,雖然我知道今日我已難脫一死,但我卻仍會把真相告訴你。”

石敢當十分驚訝地望著白中貽——這是真正的極度的吃驚!

白中貽緩聲道:“你的猜測沒有錯,道宗的確已千瘡百孔,面目全非!甚至,應該是已經名存實亡!與術宗相勾結並非我的本意,而是藍傾城的意思,而藍傾城其實早已是術宗的傀儡,術宗已控制了整個道宗,只是道宗普通弟子並不知情罷了。”

石敢當的身軀晃了晃,只覺得白中貽的聲音就像是來自遙遠的冥冥之境,很空洞,很不真實。

白中貽繼續道:“……術宗控制了藍傾城後,再借藍傾城之手瓦解道宗的勢力,對於絕不會屈服於術宗的人,藍傾城就逐步削弱此人在道宗的地位,而對於容易把持的人則加以重用。到如今,就算藍傾城公然宣布要聽命於術宗,只怕道宗也沒有幾人挺身而出反對了。”

“你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重用的?”石敢當緩緩邁進一步道。

“我是一步步走到今天這種境地的。最初我漸漸受重用時,並不知情,在藍傾城成為宗主之後,道宗內部一直存在著明爭暗鬥,尤其是一些從前為老宗主倚重的舊部對藍傾城常有不滿,而當時我一直認為他們是嫉妒藍傾城,所以每有沖突,都是旗幟鮮明地擁戴藍傾城,不知不覺中,我成了道宗的一名旗主,也就在這時,藍傾城向我透露了真相!當時,我的吃驚程度絕不亞於老宗主!但同時我也知道自己已沒有退路,除非我能舍生取義,藍傾城絕不會讓我在知道真相後再脫離他的掌握,他必然早已做好了預備,一旦我不屈從他的意思,惟有一死!而我死後,藍傾城照樣可以在道宗物色其他人……最終,我聲稱無論如何永遠效忠於藍傾城,當時我想在道宗內部與我遭遇相似的一定還有其他人,他們也未必真的甘願隨藍傾城一起屈從於術宗,我惟有設法攏絡更多的人,才有擺脫藍傾城的可能!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隨後藍傾城就告訴我一件事:我的身上已中了一種名為‘纏綿’的毒,此毒是日積月累逐步加諸於我身上的,平時無礙,當他告訴我真相時,也就是我體內的毒將要發作之日!我的猜測果然沒錯,而藍傾城給我的解藥只能讓我保一個月的平安,以後也是如此——這種手段,我聽說武界中也偶爾會有人利用,但卻萬萬沒想到平時道貌岸然的藍傾城會對我使出這樣的手段!

“我既無法做到不畏生死,揭穿藍傾城的真面目,惟有聽任他驅使,平時只能自我安慰:藍傾城身為宗主,連他都可以不在乎道宗的前景,我又何必為他擔憂?人心真的很奇怪,時間久了,我也慢慢地習慣了自己不光彩的角色,加上藍傾城一直只是暗中與術宗來往,從表象看道宗與往日並無什麽區別,以至於我甚至淡忘了此事。即使偶爾想起,我也是暗自思忖若就保持現狀,對道宗似乎也無極大損害,世人不知真相,亦不會鄙視道宗;若是與藍傾城對抗,一場內亂反而會使道宗元氣大傷——我也知道這種想法其實是苟且偷安,自欺欺人,但道宗所屬只怕與我想法相似的人為數不少!”

他的表情告訴石敢當,剛才所說的這番話毫無虛假做作。

但他又為什麽要把這驚人的內幕一五一十地告訴石敢當?

白中貽眼中的絕望、煩躁、不安的神色此時反而漸漸消失,變得平靜了許多,他接著的敘說對石敢當而言是字字驚心的往事:

“沒想到我這種自欺欺人的幻想有一天也被打破了,那正是坐忘城的人前往天機峰告之藍傾城老宗主你在坐忘城的那一天。直到那時,我才真正明白藍傾城之所以只將他的真面目展現於如我這般被他牢牢控制的人面前而未明目張膽地對術宗曲顏卑膝,是因為他一直不能確知老宗主是否還在樂土,是遭了不測還是隱居某處。他深知老宗主在道宗的威望,如果他太早顯露無遺,那麽一旦老宗主得知此事重返天機峰,藍傾城未必能穩操勝券。只有利用老宗主還不知真相的機會,殺害老宗主,藍傾城才能真正地無所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