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刑天(第3/6頁)

周圍空曠得看不見人,刑天邁著大步在原野上奔跑。他忘記了自己的幹與戚,他只記得奔跑。他心裏滿是快樂,好像剛從一場無邊的大夢裏醒來,他有點討厭那個夢。而很幸運的是,那不過是個夢而已。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整個山原上都是女孩子們清且脆的歌聲,飄飄渺渺,刑天知道她們就在附近,他想她們圍坐在參天的老槐下,采攫山葵磨成綠色的糕泥,她們白色的裙裾相聯,彼此微笑,唱著那首熟悉的歌。

整片山原的山葵花都在她們的歌聲中搖曳。可是刑天沒有看見她們,她們像是些精靈一樣和刑天玩著一個小小的遊戲。

刑天翻過一個山坡,依舊是無邊無際的綠色,他沒有看見預期的白裙子。

“喂,你在找什麽麽?”山頂的老樹上有個聲音。

刑天回頭看去,那是一只很老的猴子,他身上滿是綠苔,長眉上掛滿松蘿,抱著一顆桃子一樣的石頭。

“見鬼,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只會說話的猴子,猴子,見到山葵沒有?”

“山葵?這裏滿地都是山葵。”

“我不是要找山葵,我是要找一個叫山葵的女孩,她穿白裙子,在唱歌。”

猴子聳了聳肩,“我在這裏住了二十多年了,從來沒有見過女孩,這裏只有山葵。”

“死猴子,敢騙我,你難道聽不見歌聲?你再瞎說我拿個石頭把你砸下來!”

猴子忽然笑了起來,笑得仿佛一個人,“你砸啊,有膽子你就砸。”

他竟然抱著那顆桃子一樣的石頭啃了一口,“你砸來我就吃掉它。”

“真狠,你連石頭都吃?”

“因為我以為那是桃子啊。”猴子扔掉石頭,很認真地看著刑天,“你聽見歌聲,因為你以為那歌聲還在,但是其實你心裏知道她已經不在了,所以你才找不到她。”

“什麽心裏心外,我只是找個人,你不要以為我是個文學青年,我不信這一套的,我上陣殺人好多年了,很邪惡的。”

猴子撓著雙爪吃吃地笑了起來,“我就是想耍你,你來砸我啊?”

刑天被那笑容激怒了,他拾起腳下的石頭飛擲過去。神將的力量讓那塊石頭仿佛流星一樣,樹梢上忽然就沒有了猴子。刑天呆呆地站在那裏,他看得出沒有砸中猴子,在那塊石頭飛到的時候,猴子忽然就不見了。

“呵呵呵呵,你想讓我消失我就消失了,根本不用砸的。”猴子的笑聲還在周圍回蕩,“我本來就是你心裏的東西啊。可是你能找到唱歌的人麽?你只是不願想起她已經死了,可是你心裏是知道的。”

刑天呆呆地站在樹下,他忽然意識到他站在這片山原至高的地方,他放眼望去,只有一片一片的綠色,綠得無窮無盡。他像是這裏唯一的人,仿佛是每一朵山葵花都在唱著歌,歌聲從整個大地中裊裊升起:“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刑天跌坐在地下,那些山葵花盛開在他的眼前,他瞪視著它們,每一朵,都沒有花蕊。

王師的戰士們手持鐵鋤,在堅硬的冰原上鑿著坑,一具一具的屍體被拖進去掩埋。三天前的惡戰,死傷了太多的人,殘軀斷臂和蠻人的混在一起,有時分不清敵人還是同袍,於是埋在一起。

天空中的雲片是鐵灰色的,沉重的陰霾壓在人們頭頂,血跡已經被新雪覆蓋,遠處的山峰巍峨屹立,上面已經少了一個身影。

今年冬天蠻人不會再來了,戰士們心裏有些輕松。

“有人!有人!有人過來了!”高處眺望的戰士忽然揮舞小旗大喊。

戰士們急忙提起武器,看向遼闊的冰原。不可思議的,在皚皚茫茫的冰雪中,有一個人影如飛一般奔跑。他跑得如此輕靈飄逸,邁著大步仿佛多年之前逐日的英雄。

等到他靠近了,戒備的戰士們才發現了異狀--那個魁梧的身影沒有頭顱,他的肩膀上平平的,只有一個幹枯的血疤。

“屍變……屍變啦!屍變啦!”驚恐的尖叫聲中,戰士們拋下了刀要逃跑。

無頭的行屍卻跑得更快,他一把抓住了一個戰士的衣甲,胸腔中吐出低沉的聲音:“死猴子!把人交出來,把人交出來!”

“我……我不是猴子啊!”

行屍沉默了一會兒轉向手腳酸軟的戰士們,“怎麽那麽多只?”

“是……是將軍!是刑天將軍!”人群裏有人尖聲地叫喊起來。

目光匯集到行屍的腰間,那裏掛著刑天的幹和戚,唯有神將才能使用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