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雲錦(第2/3頁)

如果沒有那場聲勢席卷整個南方的誇父族叛亂,那麽他現在還留在九黎,作為神農部的少君,生活算得安逸,至少不必去搶劫熟肉鋪子。而假設爺爺不是堅持要派一個只長肌肉不長腦子的刑天來看護他,那麽蚩尤或許正和某個清秀沉毅的將軍對坐,以天為幕以地為席,說著天地玄黃太古洪荒的浩瀚與蒼茫。這樣他就會成為一個偉大的哲人,而非一個打家劫舍的好漢。

他深感生命是一幕可笑的戲劇,命運是他的命運,偏偏他卻無力去改變,只能坐在那裏等著,看看什麽將會降臨在他的身上。就像一朵蒲公英的小傘,它能否落土發芽,是發芽在花裀上或者茅坑邊,都完全取決於那年的春天吹什麽樣的風。當然一朵大蒲公英總是有後代,因為它會結許許多多的小傘,然後把它們統統交給風去選擇。

蚩尤想神農部總是有將來的,因為此時此刻世界上就有很多蚩尤這樣的孩子。即使他是落在茅坑旁,畢竟還有好運氣的孩子落在花裀上。

只不過對於那朵落在茅坑旁的小傘,是否有些太過殘酷?縱然不能長成參天大樹,它也有過在清風中搖曳的夢想。

窮極無聊的時候,蚩尤喜歡幻想。有時候他會想爺爺在下個月的初一就會駕著馬車來接他回家了,有時候他會想他生來就該是個不同尋常的人,某一年生日的時候會托夢給他,讓他成為曠古絕今的英雄。很多很多的初一過去,可是爺爺並沒有派馬車來接他,從六歲到十二歲,他還是手無縛雞之力。

蚩尤不再理刑天,暗暗地憋了一口氣,瞪大了眼睛看著茫茫蒼蒼的涿鹿原,想看看下一個改變他人生的機遇到底的從那個角落“嗖”地蹦出來。

雲錦側坐在她的小馬上,靜靜地仰望涿鹿之野的天空。

她想象自己是一只燕子乘著風滑過天空,人們只能用目光追逐她而不是弓箭。她渴了就去東方的澧泉中飲上幾口水,餓了就吃些晶瑩的竹米,這些都是鳳凰喜歡做的事情,但是雲錦不喜歡鳳凰,因為她覺得鳳凰太花哨,再怎麽不過是一只披紅掛綠的傻鳥。所以雲錦決定不像鳳凰那樣棲息在桐樹上,當她覺得困倦的時候,她就要努力地飛向天空,飛到天空的最高處。她張開雙翼在極高的天空裏安睡,隨風帶她去未知的地方。

沒有人可以找到她,也沒有人可以傷害她。

雲錦從遠方的窮桑而來,窮桑是少昊部的都城,距離涿鹿有上千裏。雲錦非常高興自己離開了窮桑,但是雲錦卻不喜歡去涿鹿。雲錦最喜歡的是路上的時光,最好永遠都走不到頭,因為這時候她既不屬於窮桑,也不屬於涿鹿,是自由的。

小馬轉過一個草坡,雲錦看見了小河,一個呆呆的孩子坐在歪脖樹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遠處,拿一柄銹刀“梆梆梆”地敲著樹幹。

“喂!樹上的呆子,哪條路才往涿鹿城去呢?”雲錦說。

蚩尤驚訝地扭過頭去,看見那個小女孩騎在一匹小矮馬上,穿一件漫如雲霧的白衣,手指玩弄著裙帶,仿佛真的坐在天上雲端。

她的眼睛並不很亮,卻深得特別,仿佛古鏡。

“呆子?”蚩尤不滿地嘟噥。

這個白衣小女孩忽然出現在面前說話的時候,蚩尤正四下張望,集中精力去觀察這個世界,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事情在推動他的人生。

此時雲錦出現了,打斷了他的觀察。雖然蚩尤在成魔前確實是個很好說話的孩子,但是他還是覺得很不高興,他本來是在做一件洞察宇宙蒼生的很有意義的事情,但是這個小女孩卻打斷了他,令他很掃興。

“喂,聽見了嗎?我說去涿鹿城怎麽走。”

“你回答我三個問題我就告訴你。”

“好啊,呆子,你想知道什麽?”

“天上為什麽會下雨,大河為什麽往東流,人為什麽會死?”

蚩尤並不知道斯芬克斯這個名字。那家夥住在埃及,喜歡讓路人猜謎語,猜不出他的謎語,他就把那個路人吃下去。後來有個叫奧德休斯的猜謎高手猜出了答案,斯芬克斯就羞愧地從山上跳了下去。

斯芬克斯確實應該對自己的愚蠢表示羞愧,因為謎語總是有答案的,有答案的東西就一定會被猜出來,所以他讓路人猜謎,純屬活膩了自己找死。

他應該像蚩尤這樣以三個哲學命題提問,這樣他就立於不敗之地了——事實上多數哲學命題根本就沒有答案。也許是因為它們太深奧,古往今來的哲學家壽命又都太短,還沒有找到那個答案,他們就都死了。

蚩尤一次把這三個問題全部扔給了雲錦。他當然沒有興趣吃掉這個有如一朵白雲的小女孩,他只是想惡心她一下。

蚩尤記得自己上次把這三個問題提出來問刑天的時候,刑天臉色“刷”地就白了,像是秋霜打過的一只茄子,然後自己掐著喉嚨幹嘔了幾聲,顯得非常難受。這令蚩尤深深驚詫於這三個問題的殺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