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7章 取舍(第2/2頁)

余慈心中聽得不是滋味兒,不是說老道話不中聽,而是他言語中沉沉暮氣,未免表現得太過濃重。而且,他隱約感覺到,老道這些話說起來,不比先前坦率,像是有什麽情緒悶在裏面。

於舟卻不管他,幾盅酒下肚,倒是談興大發:

“我們再說這‘道蟲’。天下修道之士千千萬萬,能長生者幾稀。是不是像這魚龍一脈,自蝦須草、魚龍草、再到魚龍,千裏挑一、萬裏挑一,層層篩選,以至得道?”

余慈略微沉吟,忽然道:“觀主。”

“嗯?”

“這豈就不是觀主所言的‘道蟲’之‘蟲’麽?我非偽善之輩,平日裏殺生害命之事,也不是沒有做過。不怕觀主見笑,我與人一語不合,拔劍殺人,殺十個八個,也未必怎樣。但若是因我一人之長生,視天下同類如草,收割元氣盜取生機以自肥,此類事情,我是做不來的。”

說話的時候,他想到是紫雷、赤陰兩位“舊主”,這兩個他至今都要仰視的還丹修士,不正如老道所言,戕害同類,為自己的長生之路架梯子麽?

作為受害者,余慈絕沒有效仿之心。至少,現在沒有!

於舟聽得笑了起來:“你不用向我表明心跡,你也把大道長生想得太簡單了些……《陰符經》可讀過?”

余慈很坦白地搖頭。

於舟笑指他一句:“以後這些功課要用用心。這經文裏有一句話,乃是‘天地,萬物之盜;萬物,人之盜;人,萬物之盜’,此言何解?”

余慈仍是搖頭。

老道沒有直接解釋,只是拍了拍手邊的石盒,又道:“一條魚龍兩千五百功,你覺得宗門這功德交易之法如何?”

余慈這次不再搖頭,而是皺眉說:“商賈氣很濃。”

頓了頓,他略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說了出來:“與我想象的修行宗門不太一樣。”

老道撫掌而笑:“年輕人這話說得極妙。你想象的……可惜,長生大道無從想象,只有踐行一途。長生之艱難,不經由實踐,又豈能理解透了?

“要知長生是最虛無縹緲的事,但求長生又是最現實的事。以你現在的修為,若只想著餐風飲露,凈體辟谷,那是要給餓死的,終究少不了油鹽醬醋。你再看山門內那些化虹乘雲,遨遊太虛的前輩仙師,當年也都是從粗淺的提縱到馭器懸浮、再到步虛飛空,一步步提升,才有今日之境界。

“即使他們有了今日的境界,從油鹽醬醋裏面抽身,他們的徒子徒孫依然要到裏面滾一遭,從沒有說師傅一朝傳法,徒弟長生可期的道理……是不是覺得老道說的都是一些陳詞濫調?”

余慈啞然,不等他辯解,老道便笑道:“這想象和踐行之事還要更復雜,便是善功榜,也是別有深意。現在倒有一個更簡單的問題,不用想象,你且答我:蝦須草、魚龍草,它們之間,會交易麽?”

余慈只能再度搖頭。

“這便是了,魚龍一脈通過感應交通,盜取同類生機以自肥,但這是它們吸收養份而成長的唯一方式,但我們而言,想吸取養份,選擇可要高級得多,也復雜得多。

“你為什麽非要取別人性命?只要他身上的靈丹法寶,不可以麽?再退一步說,彼此交換不也挺好?宗門的功德交易不正是這麽做的?

“推而廣之,任何一種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都是獲取養份的機會,只不過有人獲取的多,有人獲取的少。有人知道自己需要什麽,有目標地去換取,而有人則懵懵懂懂,白白浪費機會。

“打個比方:人行於道中,見一美人,遍體綾羅,珠光寶氣,又攜有修行典籍若幹,此時,好色者欲攜美人歸,理所當然;好財者欲得其珠寶,說得過去;而吾等修行之人,取其典籍是人之常情,可若還要慕財好色,甚至連典籍都忘個幹凈……長生與這等人何幹?”

余慈聽得笑起來,但老道沒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