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字帖

三更半夜逗留在不太熟的男同學家裏, 總歸是不太好的事情。江月年很快與秦宴道別, 臨走前不忘小心翼翼地叮囑:“秦宴同學,別忘了要擦藥。”

秦宴不知在想些什麽,一言不發地點頭。

她得了回應,目光灼灼地笑起來,試探性又補充一句:“還要記得好好吃飯哦。”

少年的眼神微不可查地柔和下來, 語氣像是無奈,又像縱容:“好。”

江月年這才松了口氣, 揮揮手和他告別,等回到家裏, 已經到了十點多鐘。

她之前就通過電話告訴過封越今天發生的事情,剛打開門, 就看見眼前有團白影一閃而過——

雪球不知道等了多久,在大門被打開的瞬間往前撲, 恰好落在江月年溫溫軟軟的懷裏。雪白的小腦袋不停在脖子間拱來拱去, 爪子啪嗒一下按在她雙肩上,感受到女孩周身暖洋洋的溫度後,眯著眼睛發出低低一聲嗚咽。

看它幸福得搖頭晃腦的樣子,倒像是江月年正在被小狐狸擼。

“乖乖乖。”

江月年被蹭得有些癢, 輕輕摸一摸雪球腦袋。

白天江月年上學時,便把它寄養在寵物醫院裏療傷, 等晚上再由她或封越將其接回家, 經過一段時間的照料, 小狐狸傷勢已經好了許多。

被撕扯掉的毛毛重新長出大半, 如同纖細白凈的嫩芽,軟綿綿貼合在柔軟肌膚上;縱橫的傷口被裹了紗布,鮮血淋漓的疤痕漸漸愈合,已經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因為日常活動而破裂流血。

只可惜……

江月年目光微黯,停留在圓滾滾小腦袋上的手掌小心翼翼,盡量不去觸碰它那只被剪掉一半的耳朵,心裏猛地一揪。

像這樣的傷痕,注定會留下無法磨滅的痕跡。

“回來啦。”

熟悉的少年聲線從不遠處傳來,江月年把目光從雪白的毛球球上擡起來,見到同樣在等她回家的封越。

雖然曾經在電話裏告訴他自己沒事,封越眼裏的憂慮與緊張卻還是濃烈得無法掩飾。他是純凈得像是一張白紙、任何心思都寫在瞳孔裏的性格,在見到小姑娘手臂上的創可貼時微微蹙起眉頭:“受傷了?”

在他壓抑陰暗的過往人生裏,曾經歷過無數皮開肉綻的痛苦,封越咬著牙將它們一點點忍下來,直到對疼痛麻木得不會多加關心。

可此時看見江月年的傷,卻下意識心口一窒。

比在競技場裏被惡犬狠狠咬住胳膊時感受到的劇痛,還要更難受一些。

“不小心摔倒時的小傷而已,沒關系的,我還沒有那麽嬌氣。”

江月年輕輕笑笑,把話題移開:“你們是不是等了很久?在做什麽?”

她說著視線下移,落在封越手上。

貓咪獸人的手指修長白皙,正緊緊握著只黑色鋼筆,在感受到她的注視後,指尖如同受了驚嚇似的微微一顫。

他還是容易害羞的性格,仿佛她的目光是某種洪水猛獸,實在有些可愛。

封越下意識把右手往後縮了縮:“……我在練字。”

封越曾經告訴過江月年,他很小時候就被賣給他人進行展覽,束縛在無法掙脫的鐵籠裏,雖然沒有接受過正規教育,但其實是識字的。

“那家展覽館裏關押的不止我一個,還有許多各不相同的異生物。”

說起這段往事時,少年漂亮的鴛鴦瞳晦暗不明,說不清究竟是怎樣的神色:“其中有人自暴自棄,有人哭著喊著要離開,也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與他們都不相同。”

據封越所說,在被關押展出的異生物裏,有個三十多歲的惡魔。

他是後天變異的類型,在被強迫綁進那裏之前,曾接受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教育,並在學校裏擔任老師。在籠子裏的絕大部分人都喪失了生存希望,整天自甘頹廢、蜷縮在角落裏睡覺時,那位叔叔語氣溫和地對他們說:“反正我們什麽事都做不了,不如……有誰想來上課嗎?”

籠子裏的其他人要麽肆無忌憚嘲笑他,要麽對這種行為不屑一顧。在他們看來,教育永遠是最沒用的東西,當下重要的是如何獲得面包填飽肚子,而非去認識那些歪歪扭扭、毫無用處的漢字。

只有封越在內的少數幾個孩子心存期待,滿帶著好奇地點頭答應,畢竟籠子裏的生活實在無聊,除了睡覺和發呆,什麽也做不了。

他就是通過這樣的方式,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到了何為“漢字”,何為“數學”,以及何為“老師”。

最開始的時候,他們把地面上的灰塵和手指分別當做紙筆,無比笨拙地學習著一個個最簡單的漢字。燈光昏暗、場地狹小,懵懂的男孩只能在腦海裏勾勒出書本的模樣,指尖一遍遍落在墻壁與空地,磨出片片老繭和血痕。

後來在老師連續整整一個月的交涉下,展覽館工作人員被煩得一個頭兩個大,終於答應把廢紙和不要的鉛筆丟給他們。這個行為無異於隨手扔垃圾,在封越和另外幾個孩子眼裏,卻珍貴得如同無價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