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偽裝

他的皮膚很燙。

為了防止對方踉蹌跌倒,江月年必須用空出的左手扶住他肩膀。少年的衣服被全部打濕,緊緊貼在身體上,當她伸手觸碰,冰涼的雨水和熾熱體溫彼此交融,一並聚集在掌心。

他真是很瘦,手臂像是骨頭披了層皮,或許是太過疼痛,仿佛受傷的小動物那樣輕輕顫抖著。

巷子裏早已見不到那只白狐的蹤跡,她在心裏暗暗嘆一口氣,柔聲開口:“我送你去醫院吧。我是江月年,你叫什麽名字?”

“……白京。”

少年懨懨垂眸,軟糯聲線被雨聲吞噬大半。他頓了一瞬,忽然抿著唇無聲笑起來,原本空空蕩蕩的瞳孔隱約閃過一道亮光。

江月年聽見他近乎於呢喃地出聲,每個字都噙著淺淺笑意:“江——江月年。”

像是小孩得到了心愛的寶物,小心翼翼地將它慢慢打開。

她應聲擡頭:“嗯?”

“我不想去醫院。”

叫做白京的男孩子似乎有些害羞,躲閃著視線不看她眼睛:“我……害怕陌生人,不能去人太多的地方。”

可她不也是陌生人麽?

江月年心裏納悶,而這份困惑很快被對方敏感地捕捉到。白京紅著眼眶低頭,眼尾的粉紅一直向下蔓延,把臉龐也染得變了顏色:“姐姐你,是不一樣的。”

他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字句:“他們都討厭我,姐姐是第一個朝我伸手,還問我名字的人——所以你是好人。”

只因為這樣,就心甘情願地相信她嗎?

江月年聽得無奈又心酸,這只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舉手之勞,對他來說卻是人生裏的頭一遭,難以想象白京究竟過著怎樣的生活,更何況他身上的那些傷——

她心裏發澀,身為當事人的少年卻自始至終保持著羞怯微笑。他眼底還殘存著尚未幹涸的眼淚,當狹長桃花眼隨著笑彎起來時,在眼尾映出漂亮的零星微光。

有些……過分無害和可愛了。

江月年正想開口說話,卻感覺手裏握著的手臂陡然一晃——

白京竟然從嘴裏咳出一片猩紅鮮血,隨即腳下不穩,又一次朝她這邊倒過來。

這回江月年絲毫沒有防備,被高出自己許多的少年人猛地一壓,整個人不受控制地隨著他的力道向後倒退幾步,直到靠在冰冷墻壁上。

白京找到著力點,用手臂按住巷道裏黯淡的灰墻。

“對不起……”

他的身體無比貼近地靠在江月年肩膀上,衣服上濕漉漉的雨水沾在她白凈校服上。雨是冷的,近在咫尺的呼吸卻是熱的,尤其是當白京滿懷歉意地低聲開口,呼出的熱氣全部灑在她耳朵上,直擊心扉地癢:“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他當然不能是故意的。

這要是蓄意而為,豈不是擺明了要把她堵在墻角玩壁咚,還這麽曖昧地靠在一起麽。

怎麽可能嘛。

“沒關系沒關系。”

江月年被他的咳血嚇了一跳,心裏難免更軟幾分,輕輕又按住白京修長瘦削的手臂:“你可以站起來嗎?”

她問得認真,只感覺壓在自己身上的男孩點了點頭。

卻沒察覺他黯淡的瞳孔裏閃過一絲陰戾輕笑,在靠近她脖子時,垂著眼睛輕輕吸了口氣。

甜甜植物清香,像雨後的小茉莉。

和兩年前一模一樣的味道。

他騙了她許多,例如自己“住在附近、被家人虐待”的身份、與她是第一次見面的事情、掛在臉上人畜無害又委屈巴巴的微笑、甚至這個腳步不穩將她推在墻上的動作。

它們都是假的,可身上的疤痕和折磨他的人卻是真的,在他心裏,江月年也的確是最特別的那個。

兩年前許多異常生物在市區大肆殺戮,惹得整個城市人心惶惶,對於異生物的憎恨到達頂峰。不少人類聚集在一起搜捕異常生物,徹查都市、鄉間、河流,以及他居住的森林。

與獸人不同,狐妖與狼人更為相似一些,不僅能保持與尋常人類沒什麽兩樣的模樣,還能自主切換成完全的動物形態。

搜捕者們知曉狐妖的居所,前來山間進行捕殺,他被一槍打中身體,只能強撐著疼痛漫無目的地逃跑,在路過山下一棟房屋時失去了意識。

接下來便是與江月年的初遇。

那時的他對所有人都憎恨在心,迷迷糊糊察覺到有人靠近時,甚至張嘴咬了她一口,這理應招來一頓毫不留情的毆打,可女孩並沒有如想象中那樣怒吼或動手,而是伸出雙手,把小狐狸抱在懷中。

被擁抱的感覺溫暖得不可思議,人類女孩軟綿綿的手掌輕輕拂過他耳朵,帶來無比舒適又讓人安心的觸感。

饑寒交迫的小狐狸在那一瞬間想,如果能一直被抱在懷裏,感覺似乎也不錯。

家園被毀,身受重傷,透支的體力不足以讓他變成人類模樣,除了江月年家裏,白京沒辦法前往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