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巔

江月年行走在深夜星空下,沿著由石塊堆砌的台階一步步往上爬,封越跟在她身後,腳步輕得聽不見聲音。

吃完冰淇淋後,少年明顯恢復了一些元氣,一改之前頹然喪氣的模樣。想起江月年在出門時曾經說過,準備帶他去某個地方看看,便軟著聲音問她能不能繼續帶領前往。

這誰能拒絕啊。

“其實也不是什麽值得期待的東西……只是覺得你很久沒出門,就想帶來這裏透透氣。”

封越看上去滿心期待,讓她一時間有些不好意思。江月年說著撥開面前層層疊疊的樹枝,露出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到啦。這是我和哥哥小時候的秘密基地哦。”

樹影在眼前一晃而過。

封越先是見到一束幽謐寂靜的月光,接而光影斑斕,像潮水那樣湧入眼眶。

通道外居然是片小小的觀景台,因為修建在山頂,順著視線望去,能把滿城燈火盡數收入眼中。

這是他從沒見過的景象。

往下看是清一色小小的房子,萬家燈火匯聚成璀璨奪目的銀河;擡頭是一片深黑色幕布,星點零零散散地鑲嵌其上,月亮毫不吝惜地吞吐光暈,把他殘破的身體輕輕籠罩。

生活在陰溝裏的貓,頭一回站在城市之巔俯視燈光。

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到月亮。

江月年看著封越被照亮的側臉,無聲勾起嘴角。

在把貓貓帶回家的那天晚上,她曾經問過阿統木:異常生物之所以會黑化,是因為受到了來自人類的歧視與虐待。只要這種不平等的根源還在,就算她把未來的大魔王們帶回家,可其他異生物還是會繼續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永遠得不到救贖。

他們又該怎麽辦呢?

【很多異常生物嗜血殘暴、和發狂的野獸沒什麽區別,在他們最初大量湧現的日子裏,由於沒能做到及時管控,許多人類因此死掉。出於這個原因,人們對異生物持有排斥心理,是在所難免的結果。】

阿統木回答:【要想讓所有人接受他們,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世界雖然並不完美,卻也在一天天變好——國家出台了相關政策,大部分人已經能與異生物和諧相處,而異生物也開始漸漸融入社會。】

【除了你之外,系統還被投放到了許多政客和企業家的意識裏,借助他們的力量改變社會秩序,讓異常生物與人類平等相處。】

阿統木很少這麽正經地跟她講話,機械音沉甸甸落在耳膜:【城市裏縱然存在著十惡不赦的惡棍,但不過是人群中的萬分之一。因為受到了那萬分之一的折磨,就要毀壞這個被絕大多數人熱愛的世界,無論如何都無法被原諒。你要明白,暴力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手段。】

江月年躺在床上沒說話,半晌睜著杏眼問:“那為什麽,你會選上我啊?”

她年紀小,沒勢力,手頭只有點小錢。

系統卻把這麽重要的任務交給她,真是太奇怪了。

可惜阿統木當晚再也沒說過話。

簡稱裝死。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清風呼嘯而過,江月年側頭看向身旁的少年:“夢裏是十幾年以後,你沒有遇見過我,在長樂街慢慢長大。”

阿統木有些驚訝地拔高音調:【喂,你不會想把未來的事情告訴他吧?】

封越聽不見系統的聲音,茫然垂下眼睫。

因為身高差距,他必須把頭稍稍低下來,從這個角度看去,一眼就能望見江月年烏黑的眼睛。

他也只能見到她的眼睛。

封越聽見她輕輕說:“你受了很多苦,滿身是傷,但不論在怎樣的逆境下,都能拼了命地活下來,然後——”

腦海裏的阿統木還在叫著“不要讓他覺得自己會變成大魔頭”,江月年深吸一口氣:“然後成為一個,很優秀很優秀的人。”

阿統木的聲音停了。

“——雖然生活在地獄一樣的環境裏,卻還是憑借自己的力量闖出了一番天地,成為被無數人崇拜的、了不起的人物。”

在既定的世界線裏,封越在無盡苦痛與仇恨中長大,以殘缺的身體作為代價,最終登上地下世界的頂端。

然後發動暴亂,惡狠狠地報復這個曾把自己踩在腳下的世界。

這種行為自然是十惡不赦,無論如何都無法被原諒。

可當此時此刻的江月年與他並肩站在山頂,看著少年人眼中懵懂又羞怯的微光,她還是忍不住去想,事情本不應該變成那樣。

在他被野獸啃咬得體無完膚時,有人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好傷藥,耐心詢問痛不痛嗎?當他獨自在街頭打拼,失去一條手臂與一只眼睛,有人溫柔地抱抱他,告訴他不要害怕嗎?

應該是沒有的。

那個靦腆內向、會對她笑著搖晃耳朵的男孩子,最終被殺戮與暴戾一點點同化,在無數驚懼或厭惡的視線裏逐漸封閉內心,成為罪大惡極的暴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