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光明之子(一)

薇拉第一次遇見艾利克斯的時候,是在一個半人高的籠子裏。

昏暗不見天日的城堡裏,銀發金眸的青年冒著風雨而來,雪白的修身風衣,雪白的手套,雪白的長靴,這個突兀的存在簡直像陽光一般刺得人眼睛發疼。

從來沒有見過太陽的薇拉仰著頭,望著他,青年也垂著一雙金光瀲灩的眸子,看著縮在籠子裏的女孩。

“能殺人嗎?”

青年微微低頭,拉扯著自己雪白的手套,明明有著一雙顏色溫暖的眸子,但薇拉卻覺得地上流淌的鮮血都比他的眼睛溫暖。

“自己想辦法出來,我不會幫你。”

他這麽說了,這個仿佛光明薈萃的青年,對一個四歲的孩子說了這樣的話。

薇拉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她只是撿起了青年隨手丟在籠子旁邊的一卷銀色鐵絲,用鐵絲卷住籠子的鐵欄杆不斷地來回拉扯,最後廢了吃奶的勁才把欄杆鋸斷。

雕花美麗的荊棘欄杆被鋸開一個缺口,薇拉二話不說便往外面鉆,因為從小在籠子裏長大,她的身形比普通孩子要更加嬌小,看上去簡直像個小矮人了。

薇拉爬出籠子後努力地站了起來,邁開腿走了一步,便跟坡腳的鴨子一般摔在了地上,接著從放置鳥籠的祭壇上滾落,啪嘰一下摔到了一具屍體身上。

屍體很涼,並沒有生命曾經存活過的溫暖,那張染滿鮮血的俊臉上還帶著幾分譏諷邪肆的笑。

薇拉認識他——稱他為“主人”或者“飼養者”都好,他將薇拉養大,前不久還用那玫瑰一般華麗頹靡的語調呼喚她“夜鶯”,讓她為舞會上的血族們歌唱。

對了,薇拉原本也不叫薇拉,她是被血族親王撿回來飼養的小寵物,因為嗓音好聽,所以就成了“夜鶯”。

她來自哪裏,名字為何?她一概不知,從有記憶開始,除了小小的鳥籠,視線所及就只剩下或是荒-淫奢靡或是優雅高貴的吸血鬼貴族。

他們只會對她說一句話——“我可愛的小夜鶯,唱首歌吧。”

唱歌的時候,飼主沒叫停就不能停,哪怕唱到喉嚨沙啞、咽喉出血——

好在,這位親王還算珍惜自己飼養的夜鶯,也或許是覺得她死了,他就很難再找到一個能在舞會上炫耀的替代品。

而現在,那個曾經主宰她命運的飼主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潔癖到幾近瘋狂的男子再也顧不上被汙濁的衣襟,鮮血點綴在他身側,像極了他最愛的玫瑰。

小小的孩子歪了歪頭,漆黑的眼眸澄澈無垢,甚至帶著一分出塵,那是未曾被俗世汙濁,連死亡的真意為何都不甚明了的眼神。

血族親王化作風沙消散,而她只是勉力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嘗試走動,很快便小跑了起來,將那一捧砂礫拋在了腦後。

小女孩跑到了穿著教堂服飾的男子身邊,伸出還帶著肉坑的小手,輕輕地拉住了他的衣擺。

青年垂眸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他面前的地板上躺著一位氣息奄奄的女子,金發紅眸,雍容美麗得像怒放的大麗花。

城堡中很安靜,安靜得只能聽見女人微弱卻急促的呼吸聲,薇拉平靜地朝她望去,她也被儲存著水銀的子-彈-射-穿了心臟,再過不久,也將化為風沙。

苟延殘喘是非常痛苦的,但是女子卻還在笑,那種釋然而又淒然的笑容,哀艷得讓薇拉忍不住想觸碰她的臉頰。

薇拉這麽想了,便也這麽做了,她蹲坐而下,輕輕撫摸著女子的臉,像稚童撫摸心愛之物,又仿佛是在安慰她。

女子渙散的眼眸裏忽而有了光,她酒紅色的眼眸裏映照出女孩的身影,為臉頰上那微弱的溫暖喟嘆著。

她紅唇輕啟,低聲喃喃著:“……對不起,兄長。”

——“還有,謝謝你……”

女子化作風沙消散,薇拉卻有些困惑地擰了擰眉頭,想要將沙子堆回原樣,她還沒來得及這麽做,就被身形修長高挑的青年從地上拎了起來。

薇拉趴在青年的肩膀上,軟綿綿、肥嘟嘟的臉頰肉壓在青年的脖頸邊,像一塊融化到一半的棉花糖。

青年一手抱著她,一手拿著銀色的槍,一路踏著風雨離開了陰暗森然的城堡,天邊大雨傾盆,卻沒有一滴雨水落在他們的身上。

“名字?”

“夜鶯。”

“那是鳥的名字。”

“可我就是小鳥兒啊,我會唱歌。”

“鳥住籠子。”

“我不想住籠子。”

“嗯,所以你不是鳥。”

那我叫什麽呢?女孩托著臉頰,像小狗一樣在青年的鬢邊磨蹭,然後被青年銀白色的發撩到了鼻子,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青年將她的小腦袋摁在肩膀上,隨即女孩就感覺不到寒冷了,暖暖的感覺遍布全身,仿佛沐浴著陽光。

她聽見青年疲憊而又輕柔的嗓音,像一觸就散的夢境:“那你以後,就叫‘薇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