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入妄

“你……”

不出來了?

夏樵喃喃, 心頭兀地一跳,終於明白蔔寧口中的“瘋”究竟是什麽意思。

他伸向籠門的手縮了一下,下意識想要收回來, 卻被聞時抓住朝前送了一下。

“哥!”夏樵慌忙叫了一聲, 但手掌已經碰到了一樣東西。

——那看起來是一片濕霧,跟山野林間隨處可見的霧氣一樣。他們甚至可以透過那片氤氳的淡藍色,看到鳥雀從樹枝間乍然驚起。

可當夏樵碰到的時候, 濕霧裏瞬間蔓延開金色裂紋,巨大而清晰。

仿佛有一面碩大無朋的玻璃墻自始至終都矗立在這裏,上千年來有無數人從這裏經過,卻無人能看見。

直到此時此刻, 才第一次露出端倪。

猛烈刺骨的氣流從裂縫中傾湧而出, 強力摧折草木。

夏樵猛地偏開臉, 躲過足以撕裂皮膚的氣流, 手掌在風的推力下劇烈顫抖。

那些氣流帶著高山之巔特有的寒冷,順著他的手指結了霜,從指尖一直裹到了手腕。

那本是極其痛苦的, 但他卻在那種痛苦裏嘗到了一抹熟悉的滋味。

就好像……魂歸故裏。

他在那一刻聞到了最為清晰的枯焦血味,一如當年他代替聞時走出封印大陣所聞到的。

這是夏樵和籠距離最近、牽系最深的時刻。也許正因為此,他忽然理解了聞時的決絕。

不出來就不出來吧。夏樵心想:還有我呢, 我陪著他們。

傀不就該如此嗎?生來就站在傀主身側,永不離開。

他以前不知道這些,現在開始明白也不算晚。

可就在他翻手破開籠門,跟在聞時身後要踏進去的那一刹, 有人不輕不重地推了他一把……

夏樵近乎是茫然的。

他下意識看向胸口那只手, 一時間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只聽見巨大的風場在他耳邊尖嘯,而那股混雜著枯焦的血味倏地輕了。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 他已經站在了籠外。

由他破開的金色裂縫在另一種力量的作用下飛速彌合——

籠門在關閉,而他被聞時推出來了。

他都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卻被聞時推出了籠。

“哥!!!”夏樵猛地一步上前,手指扒住一道裂縫,試著重新跟籠建立聯系。但他怎麽用力,都找不到之前的感覺。

……就好像那道聯系已經被切斷了。

除了走進籠裏的聞時,他想不到第二個人能做到這點。

聞時沒打算帶人。

從始至終,聞時就沒打算帶別人進這個籠。

意識到這一點的夏樵血液沖頭,心臟卻如墜冰窟。

他驀地紅了眼睛,用盡力氣想要撕開籠門跟進去,手背和脖頸青筋都隆了起來:“哥你讓我進去!”

“你別一個人啊!”夏樵在風裏說,聲音嘶啞:“你不能一個人!我是帶路的,你說好了讓我帶路的——”

他聽見聞時的聲音從狹長裂縫裏傳出來,帶著山巔的風:“你帶完了,後面跟你無關。”

“不是這樣——”夏樵急了,“哥!你別——我跟你一起進去。我得跟你一起!傀都是這樣,你——”

“誰把你當傀。”聞時的嗓音湮沒在風聲的長嘯裏。

可其實他並沒有走遠。

夏樵看見他的背影筆直孤拔,穿過縫隙轉頭看過來,目光卻並沒有停留多久:“你也說了,你喊我哥。”

所有裂縫在那一刻徹底彌合,山巔而來的凜冽風聲戛然而止。

籠門關閉,夏樵手裏一輕,傾注的力道無處可去。他在慣性作用下踉蹌了好幾步,再擡頭時,四周只剩下最薄的霧。

他茫茫然站著,再聽不見山音。

***

籠外還未到早秋,籠裏卻已經是隆冬了。

風比之前縫隙裏透出去的還要猛烈,吹刮起地上松散堆積的雪,打著旋兒撲過來。

聞時就在雪裏迷了眼。

從踏進籠裏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體內的靈相碎片在震動,和嗚嗚咽咽的風聲相融成片。

或許是靈相牽動的緣故,又或許是這裏寒氣太重了,他垂著的左手手指連著心臟一陣抽痛。

聞時偏開臉避讓著風雪,拇指捏著骨關節,從食指捏到無名指,發出哢哢輕響。又過了很久,那種僵硬的痛感才慢慢緩解。

風雪太盛,四面皆是蒼白。

他擡腳卻不知往哪裏走,最後憑借直覺邁了步。

……

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冰寒徹骨是什麽感覺了。

但這裏真的很冷。

不只是冷,這裏的雪原一望八百裏,寂靜無聲。除了他,仿佛整個世間再沒有其他人。

他身上是冷的,骨頭縫裏是疼的,靈相撞著空蕩蕩的軀殼。以至於生出了一種錯覺——他好像從始至終都被困在這裏……

長途跋涉,從未有盡頭。

他有點忘了自己從哪裏來了。

不記得悶頭走了多久,也許三天,也許三年……聞時忽然聽到了撲簌簌的輕響,像積雪從高枝抖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