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歸期(第2/4頁)

黑霧像有無數頭頸的巨蛇,天譴印記就是纏繞在蛇身上的淡金紋路,密密麻麻地交織著,形容可怖。

它們一觸到陣底就瘋了,拼命朝陣局中心鉆湧。

那不過就是一瞬間。

一瞬間,湖水化作霧海漆黑一片。一瞬間,他身上的天譴印記就淡去了一半。

那時候的張岱簡直欣喜若狂,恨不得把余下的印記連皮剝了,直接扔進湖裏。

但下一刻他就變了臉色。

天譴在他身上的時候,夜夜百鬼噬心,攪得他不得安寧。現在天譴被他洗進了湖裏,又怎麽會安分下來。

陣局裏霎時爆發出萬鬼齊哭,滿山雀驚,黑壓壓千百只,頃刻就散了。

湖邊停歇的幾只水鳥剛撲翅,就被黑霧包裹淹沒,瞬間幹癟枯萎。

張岱再顧不上洗剩下的天譴,連滾帶爬地掙出湖。

天譴翻攪不息,黑霧就像海潮巨浪,從山坳撲出來。

張岱幾乎是滾下山的,他爬站起來一回頭,看見了漫山遍野的黑色,帶著浮動的淡金色印記八方奔湧,朝著山道、驛站、村野和門樓……

那些地方有數不清的人,對即將臨頭的災禍無知無覺。

他可能闖大禍了,張岱心想。

但黑霧緊逼在後,他只來得及朝那些地方匆匆望一眼,便開了一道陣門,逃出生天。

那是那一天的酉時,暮靄沉沉,不知哪座山寺的和尚剛敲第一下鐘。

塵不到正在千裏外的某地解一個大籠。

鐘聲模糊傳來的時候,籠中虛相將散,數不清的塵緣被他悉數納下。

他正要修化,就見金翅大鵬攏翅落地,遞了張剛收的紙箋過來:“大小召傳過來的。”

塵不到將折了的箋子展開,就見紙上寥寥幾筆,畫了山和樹,還點了一大一小兩個相連的墨團。

老毛伸頭去看卻沒看明白,指著墨團問:“倆丫頭又打什麽啞謎?”

“看不出?”塵不到合上紙箋,噙著笑:“樹上長雪人了。”

“啊?”老毛眨了眨烏溜溜的豆眼,又立馬“哦”了一聲——

是聞時上松雲山了。

“那咱們……”老毛問。

塵不到掃了一眼指間纏繞的黑霧,說:“送了這些,先回山。”

他把回好的紙箋放出去,給大小召留了句玩笑話說:哄他給我烹壺茶,你倆看著點人,畢竟雪堆的,別化了。

這地方在南,松雲山在北,相隔三千余裏。

普通人連車帶馬也要走上很久,於他們而言則快得很,開一道陣門的功夫而已。酉時動身,頂多三刻就能到山頂,剛好夠煮一壺茶。

這本是數十年裏再尋常不過的一刹,老毛的眼皮卻忽然跳了起來,莫名一陣心慌。

他聽見遠山的鐘聲敲了第二下,“當”的一聲。正要開口,就見塵不到腰間掛著的白玉鈴鐺輕磕出響,無風自顫。

有一瞬間,他們主傀二人都怔了一下。

接著,老毛滿身的鳥羽虛影便炸了起來。因為他知道,這白玉鈴鐺是連著山坳那個陣的,輕易根本不會響。

一旦響了,就是大事。

他看見塵不到手握玉鈴闔上眼,因為傀和傀主的聯系,他跟著塵不到目睹了那座山坳周圍黑霧肆虐的景象——

兵荒馬亂,哀鴻遍野。

活物像被吸幹的枯枝,在被黑霧包裹的瞬間變得幹癟萎頓,倒落在地。

尖叫混雜著雞鳴狗吠響成一片,到處是四散奔逃的人,還有不知誰家的小孩無措地站在田道上,張著嘴哭嚎。而海嘯般席卷而下的黑霧就在他身後,近若咫尺。

老毛甚至忘了這只是他相隔千裏看見的虛景。巨翅瞬間張開,似乎要替那些人擋下滔天災禍。

那一刻的景象逼真極了。

他仿佛能感覺到颶風掀開了他所有翅羽,黑霧遮天蔽日,迎面而來,墨色和鎏金巨翅即將鏘然相撞——

老毛眯起了眼睛,卻沒等到預想中的沖擊。

……

黑霧刹止在了鼻尖前,濃黑表面隱隱浮動的淡金印記幾乎掃碰到了他,卻沒有真的碰到他。

那些景象就倒映在他瞳孔裏,一瞬間拉長得猶如一百年——

他看見成災的黑霧突然極速退開,像巨浪倒吸,自何處來回何處去。

那黑霧來處是山坳,而陣局的陣眼是塵不到本身。

災禍不會無端消散,陣局也不會平白倒轉。是塵不到在千鈞一發之際,將那些奔湧四散的統統收束回去。

這是最快的辦法,也是當下的唯一。

因為除了塵不到,這裏再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壓下那樣滔天的禍事了。

所以老毛最初是慶幸的,還松了一口氣。

塵不到修化過數以十萬百萬計的塵緣,剛剛這一場,不過是其中之一。難雖難,卻無傷根本。

但下一刻他就僵住了。

他想起那層隱隱浮動的淡金色印記是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