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字跡(第2/2頁)

夏樵想了想,又把臉捂回去了。因為丟人。

他從手指縫隙裏露出一只眼,挪到他哥和謝老板身後,就聽書箱的銅鎖“當啷”一聲落了地,解開了。

火舌竄了兩下,終於敗退。聞時左手五指一攏,收了螣蛇,同時右手開了書箱的蓋。

他們以為會看見什麽特別的東西,比如照片、舊物、或者記錄了關鍵信息的書。誰知這只書箱裏裝著的全是紙,紙上是密密麻麻的字。

聞時隨手掀了幾張,目光掃過那些內容。

夏樵在後面咕噥了一句:“這什麽啊?摘錄的詩詞名作?”

“先生布置的功課。”小姑娘的聲音乍然響起。

“功課?”

沈曼怡點了點頭,在書箱旁邊蹲下,認認真真地說:“先生布置的功課,讓我們練字,每天都得交。”

她頓了一下,又小聲說:“我不喜歡練字,交得少。”

最上面的字就很熟悉,跟日記裏面如出一轍,筆畫有些稚嫩柔軟,但十分工整。應該是沈家小少爺的字。

聞時在第三頁找到了他的落款,叫沈曼升。名字有些秀氣,和字很搭,反襯得日記內容更讓人不寒而栗。

落款後是李先生的朱筆批注,只有一個頓點,表示自己看過了。

聞時連翻了小半箱,內容始終如此——沈曼升練兩三頁字,李先生批個頓點,一句意見都沒有,看起來就是最簡單也最頻繁的日常功課。

這有什麽可鎖的?

聞時正納悶,忽然聽見旁邊傳來詭異的聲響,就像有什麽東西紮進了皮肉裏,慢慢撕拉。

他轉頭一看,就見那位教書的李先生正伏在桌案上,抓著一只老式鋼筆,用筆尖劃開了自己的手臂。

這一幕實在驚悚!

“你幹什麽?”聞時立馬拽住傀線,想攔住他駭人的動作。卻見李先生攥著筆,緩緩轉過頭來看著他。

這位教書先生的眼睛已經爛沒了,看不出目光、也看不出神情。但也許是他眼窩一直汩汩流水的緣故,看起來總像在哭,但又異常堅決。

他手臂上那條傷口皮肉外翻,先往外湧出一大灘水,之後才緩慢地滲出了血。

李先生盯著那裏,等血慢慢積成一小窪,才用鋼筆尖小心地蘸了一點,他在用血當墨。

“我……”夏樵話都說不出來了,驚了半天忍不住說:“你蘸水也能寫,別劃手啊!”

但李先生好像聽不得“水”這個字,顫了一下,又低下頭,在紙上用力地寫了一個字。

可能是太用力了,他手指都在抖,以至於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不好分辨。但聞時他們還是認出來了。

那是個“沈”字。

李先生寫完,死死盯著那個字,差點把鋼筆攥斷了。他可能不太滿意,看了好幾秒,便把那個歪歪扭扭的字塗掉了,另尋空白,重新落筆……然後又寫了一個“沈”字。

夏樵:“?”

他沒看懂這操作的意思,滿臉疑問地瞄了聞時一眼,卻見他哥頭也不擡,目光就落在那張紙上,絲毫沒有催促的意思,任李先生自由發揮。

於是這位教書先生寫了塗、塗了寫,短短片刻,就寫完了一張紙。

滿紙都是血紅色的“沈”字,乍一看,觸目驚心,而且筆調越來越急、越來越草,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夏樵終於想起來之前聞時的問題,他問李先生:“你在害怕誰?”

如果說不出來,就寫出來。於是李先生寫了滿紙的“沈”。

“所以他害怕的還是那個小少爺,沈曼升?”夏樵轉頭看向那個書箱。

聞時沉吟片刻,居然搖了一下頭。

“不是嗎?”夏樵指著紙上泣血的字,訝異地說:“都拿血來寫了。”

“那為什麽不寫全名?”聞時反問。

夏樵噎住了。

比起恨意深重、字字泣血,聞時覺得李先生更像在掙紮——他也許想寫別的,但一落筆就只能寫下這個字,所以他寫了又改、改了又寫。

就在這個念頭閃過的時候,謝問忽然開口說:“你來看看這個。”

聞時擡頭,就見謝問從書箱最底下抽出一張紙,擱在書桌一角,食指輕輕敲在落款處。

這依然是小少爺沈曼升的練字功課,只是這次李先生的批注不在只是一個頓點,而是一段話。

那段話由朱筆批注,又經過了年月,銹得跟李先生的血色一樣。

他寫道:不要總學阿峻寫字,他學字晚,比你們欠缺不少。我不曉得你們是在鬧著玩還是旁的什麽,這樣下去毫無長進,學久了拗不過來,還不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