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往事(第2/3頁)

聞時嘴唇動了一下,不肯開口。

那人也沒惱,只是又拍了拍他的後腦勺,聲音好聽得像山風入松:“走,跟我上山。”

聞時犟著,不想那麽乖順。

可也許是那人語氣溫沉如水,也許是對方的手很大,幾乎能護住他整個後腦勺。他的腳不知不覺往前挪了一步。

等到風雪迷了眼,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乖乖地跟著那人出了屋,走上了山道。

雪可能剛落沒多久,地上是一層淺淺的白。

聞時個頭小不穩當,走得踉踉蹌蹌。

剛跟了沒兩步,他聽見那人問:“冷麽?”

聞時依然悶悶的不吭聲。

“我是撿了個啞巴小徒弟回來麽?”那人又說。

聞時終於擡了頭。

那人太高了,他得仰起臉才能看全對方的背影。

那人似乎戴了某種古樸繁復的面具,從聞時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皮膚蒼白,下巴清瘦,臉側的骨線清晰好看。

他朝聞時伸出手,攤開的手掌薄而幹凈,修長的手指微微彎曲。

“把石頭丟了,手給我。”他說。

聞時低下頭,這才看到自己的手裏攥著一塊棱角尖尖的石頭。

“攥了半天嚇唬人,也沒見你扔誰。”他又說,語氣帶著幾分無奈和逗趣。

聞時繃著臉,糾結了一下要不要繼續嚇唬人。過了片刻覺得手疼,這才把那尖角石頭扔在了路邊。

這麽一扔,他就看清了自己的手。

夢裏年紀小,他的手也很小,沾了一點石頭上的灰,並不幹凈。最主要的是,他的手上纏著黑色的霧,繚繚繞繞。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用力搓了一會兒,直搓到雪白的皮膚發紅,幾乎要破皮,也沒能把那些黑霧搓掉。

那只手掌還攤開在風雪裏,等著他去抓。

但他感覺自己黑乎乎的有點臟,猶豫了一下,便要把手背回身後。但他還沒來得及動,就被那人揪住手指,順勢牽住了。

“你縮什麽?”那人的手很大,也很暖和。

聞時掙紮了一下,沒能抵過本能,老老實實被他牽著往前走。

走了好久,聞時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他聲音很低,帶著小孩特有的悶悶的奶氣。

他說:“我手很臟。”

很多人都說,他像惡鬼一樣。

那人靜了一會兒,答道:“不臟。”

聞時看著地上的雪,悶悶的聲音裏帶了鼻音:“那只鳥,我只是想摸一下。”

它就瞪著眼珠,像被惡鬼吸幹了精氣一樣,掉在地上一動不動地……死了。那些小孩嚇得躲遠了,把他當成魑魅魍魎一樣的惡鬼邪神。

其實,他自己比誰都怕。

“我知道。”那人又說。

聞時很警惕,不太相信。

他記得松雲山很高,以往他常在山腰,看向山頂要努力仰著脖子,走上去更是要費很大的功夫。

但是那天,山道莫名變得很短,也沒那麽冷,很快就走到了頭。也可能他總惦記著那只僵硬的小鳥,始終難受著,心不在焉。

山頂有片寶地,也有像山腰一樣的雅舍。

那人領著聞時進屋,把他安置在榻上。

松開手的時候,聞時一擡眼,看見他手指遍布青筋,瘦得像一把枯骨,有殷紅的血順著手指蜿蜒下來。

……就像之前那只鳥一樣。

聞時驀地嚇到了,呆在那裏,睜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那只手,一眨不眨。

他剛害死了一只鳥,又要害死一個人了。

他驚慌地想。

“你這小孩兒哭起來怎麽沒聲沒息的。”那人哂笑一聲,垂了手。寬大的袖擺從腕上落下去,擋住了枯瘦的五指和血跡。

“逗你玩呢。”他走到聞時面前,微微彎了腰。在聞時眼皮子底下,把那只袖擺重新翻卷到手腕,剛剛還幹枯發灰的右手已經恢復如常,幹幹凈凈,只是有些蒼白。剛剛那些駭人的變化,仿佛都是錯覺。

聞時眨了眨眼,感覺濕漉漉的東西順著臉頰肉往下淌。

“瞪著我幹什麽。不信你聞聞,有血味麽?”他瘦長的手指伸過來,指節碰了一下聞時的下巴頦,把那兩滴懸著的貓淚擦了。

聞時果然沒有聞到血味,只聞到一抹很淡的松香味。

“再給你看樣東西。”那人又說。

他幹幹凈凈的那只手背到身後,似乎輕撚了一下。等到再伸過來攤開手掌,那只被聞時摸死的鳥就那麽窩在他掌心,腦袋蜷著,胸前的絨毛蓬松圓潤,像個毛團。

他指尖撓了毛團一下,那鳥兒就嘰嘰叫著睜開了眼,撲扇著翅膀下了地。

“活的?”聞時聲音還是有點悶,帶著糯糯的鼻音。

那人笑了,說:“活的。”

“能養麽?”聞時還是不放心。

那人說:“你管吃管喝麽?管就能養。”

聞時:“能養到多大?”

“很大。”那人四下掃了一圈,說:“金翅大鵬,反正這屋子肯定裝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