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鼠為使者(一)

喧騰了一個大白天,楚家堡外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城頭上的楚氏弓箭手頗有默契的停下了攻擊,借著最後一點夕陽的余暉,大隊來自乢州城的力夫、雜役走上了戰場,默不作聲的收殮屍體。

低沉的轟鳴聲中,幾個楚氏供奉在城墻上發動秘術,一道白花花的浪頭從護城河和外界水域的交界處沖起十幾丈高,順著護城河將淤塞的礦奴屍體沖刷一空。

一條一條火龍蜿蜒行進城外大營,乢州境內,距離乢州城比較近的那些豪門大族的私軍隊伍開進了營地。

因為嬴秀兒的嚴令要求,這些豪門大族不僅僅帶來了自己的私軍護衛,連帶著那些孔武有力的家丁,能揮動棍棒的長工,還有租種他們土地的佃夫等等,甚至是身強力壯的健婦也都打包搬家一般調遣了過來。

這些隊伍少則三五千人,多則上萬人,也並無什麽紀律可言,一路喧嘩嬉鬧著,在無數莽荒戰士冰冷的目光注視下,渾然不知恐懼害怕的走進了大營。

營地核心處,專門為綠姑搭建的帳篷內,嬴秀兒跪坐在一張琴台後,無比嚴肅的看著面前的古琴。

綠姑懶懶的坐在另外一張琴台後,微微挑著眼角,似笑非笑的看著嬴秀兒。

帳篷內暗香流動,幾個嬴秀兒的貼身侍女銀牙死死咬著下嘴唇,身體微微的顫動著,她們耗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強忍著堅持著站在帳篷裏,沒有捂著耳朵逃竄出去。

驀然間,嬴秀兒十指勾在了古琴上,手指僵硬的一挑,就聽“咚咚嗡嗡、嘎吱”一聲響,無比難聽的琴音猶如洪水猛獸一般滾出,瞬間充滿了整個帳篷,猶如迅雷不及掩耳,充滿了所有人的耳朵。

綠姑輕嘆了一口氣,她雙手撐在琴台上,兩根白凈的手指輕輕塞住耳孔,輕輕柔柔地說道:“嬴少主,做一統兵征戰的女帥卻也極好,領軍打仗的大將軍,何必一定要精通音律?”

綠姑的意思是,你還是帶著一大群莽撞的漢子去砍人吧,你對音律並無天賦,就不要在這裏糟踐你面前那張珍稀罕見的,從古秦時代保存下來的萬年古琴了。

嬴秀兒死死咬著牙,額頭上一條青筋凸起老高,強忍著心頭的惱怒,語氣“平和”地笑道:“秀兒愚鈍,讓綠姑姐姐見笑了。只是,秀兒阿娘精通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秀兒只是,學得阿娘幾分就好。”

長嘆一聲,雙手輕輕推開古琴,嬴秀兒垂頭喪氣地說道:“今日罷了,綠姑姐姐休息就是。若有一應所需,只管向下面人開口。綠姑姐姐是我嬴氏一族貴賓,誰也不敢怠慢的。”

站起身來,嬴秀兒往帳篷外走去。

綠姑眸子閃爍了幾下,她在嬴秀兒身後問道:“嬴少主,你這般所為,究竟為何?真個只是為了攻破楚家堡,為你爹娘復仇麽?”

綠姑緊接著問道:“綠姑不通軍務,卻也看出,這幾日嬴少主似乎,並不急於攻破楚家堡?難道,嬴少主只是故意在消耗軍力?”

嬴秀兒沉吟片刻,轉過身來,笑著向綠姑長長作揖一禮:“綠姑姐姐何等清凈逍遙的人物?這些俗事,綠姑姐姐就不用過問了。秀兒所作所為,自有秀兒的用意。”

微微一頓,嬴秀兒沉聲道:“秀兒忝為嬴氏少主,自然要為嬴氏一族謀劃。至於其他,確實顧不得了。這‘其他’裏面,自然就包含了那些豪門私軍的性命,甚至是各家豪門的頭面人物,若是需要犧牲他們的時候,他們自然也是要犧牲的。”

不等綠姑開口詢問,嬴秀兒笑呵呵的向她反問道:“綠姑姐姐可知,這‘犧牲’二字作何解釋?”

綠姑沉默不語。

嬴秀兒收斂笑容,向綠姑再次行了一禮,轉身走出了帳篷。

所謂“犧牲”,其本意自然不僅僅是在戰場上戰死,在大晉之前的古秦,“犧牲”的蘊意是為了向天地祭祀,而大量屠宰的牲畜,它們被稱之為“犧牲”。

在嬴秀兒心中,聯軍大營中那些來自各家豪門大族的私軍戰士,也只是“犧牲”而已。

太陽徹底沉了下去,濃厚的夜幕籠罩天地,在十萬莽荒上空,夜幕似乎越發的沉重、厚重。今夜沒有月亮,同樣也沒有星星,天空黑沉沉的盡是烏雲,一道道冰冷刺骨的涼風從雲縫中吹了出來,吹在人身上,讓人渾身陰冷,打心眼裏憑空生出絕望之意。

嬴秀兒擡起頭來,看著黑沉沉的天空,突然下意識的咕噥道:“據說,萬年之前,大秦淪陷之日,天空三年不見日月星辰,黑暗籠罩天地三年。天有血雨,地生妖鬼,強盛一時的大秦,就這樣亡了。”

“不知道,和今日的黑夜相比,那綿延三年的黑暗,又是什麽模樣?”

“嗤嗤,小丫頭知道得還不少?嘻,這麽油光水滑的小丫頭,居然就是這些孤魂野鬼的統帥麽?人族,無人矣,一代不如一代呵!”譏嘲的冷笑聲從一旁黑暗中傳來,嬴秀兒身邊的幾位貼身侍女立刻尖聲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