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蟒江的魚档頭(一)

乢州城南,桀驁不馴的白蟒江噴吐著白沫,卷起無數個大大小小的漩渦,桀驁睥睨的從十萬莽荒大山中蹦跳著、沖撞著,聲嘶力竭的嘶吼著,猶如瘋子一樣穿山而過。

千裏白蟒江,鵝毛沉入水,唯獨在乢州城南三十裏,白蟒江匯入大龍江的江口處,這條殘暴桀驁的大江好似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在這裏變得風平浪靜、一灣百多裏的碧水靜謐而優美。

天還沒亮,白蟒江口上就已經帆影點點,江邊三座魚莊的漁夫起了個大早,劃著自家的或者租來的漁船出了江,大網小網,大鉤小鉤的忙活起來。

天蒙蒙亮的時候,三座魚莊中間位置的江面上就擠擠挨挨的,擠滿了滿載而歸的漁船。

無數漁夫蹲在船頭,捧著大海碗,大口大口喝著自家婆娘剛剛熬好的魚湯,粗聲大氣的和熟人打著招呼。遠處江面上,欸乃聲中,點點帆影快速靠了過來,更多的漁人返航了。

無數的漁船擠在一起,卻沒有一條漁船靠岸。

岸邊的魚市碼頭上,乢州城內達官貴人府邸裏的管事、各處酒樓飯莊的采辦,盡穿了綾羅綢緞華美衣衫,裝模作樣的坐在茶館中喝著粗茶,無聊的打發著時間。

魚市邊緣的一處三進大宅子裏,渾身大汗淋漓的楚天穿著一條牛鼻褲頭,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一步一步踏著奇異的步伐,左掌姿勢怪異的在身側起伏,右手握著一柄兩尺半長,通體古色斑斕、沉重異常的青銅八面劍,一劍一劍極其緩慢的刺出。

每一劍刺出,楚天都好似榨汁機中的甘蔗,渾身猛地冒出一大片汗水。

點點滴滴的汗水順著古銅色的皮膚不斷滑落,滴滴答答的滴在地上,黃沙鋪成的練武場上留下了清晰可見的一圈汗漬,又在晨風中迅速的幹透。

“三千五百九十九……三千六百!”緩慢無比的刺出一劍,楚天身體僵硬了一瞬間,他猛地張開嘴,一道白氣猶如箭矢噴出七八丈遠,在晨風吹拂中硬生生凝滯了三個呼吸,這才緩緩消散。

胸膛中隱隱有一聲虎吼傳來,楚天身周空氣猛地一蕩,他腳下的黃沙“呼”的一下向四周蕩開了七八丈遠,在地上形成了一個直徑十幾丈的清晰圓形。

手掌一翻,青銅八面劍緊緊扣在了右臂的一個牛皮護臂上,楚天走到了練武場角落裏的方井旁,打了一桶水,狠狠的從頭沖下。

用力的搖晃著腦袋,楚天咬著牙,努力想要遺忘腦海中殘留的,昨晚夢中的恐怖畫面:淋漓的血,殘破的身軀,一抹淩厲的刀光當頭落下,還有那面皮發紫、方正的面孔滿是正氣的獨臂大漢朝著他不斷獰笑。

“快十八年了,這都什麽鬼?”

練武場的側門開啟,幾個粗胳膊粗大腿,生得滿臉橫肉的大漢穿著青布勁裝,袒露著胸膛,大咧咧的露出了胸口一撮黑毛,拎著掃帚和長柄笊籬走了進來。他們向楚天欠了欠身,一言不發的整理起練武場,將滿是腳印、汗漬的黃沙打掃得平坦如砥。

楚天擦幹身上的水漬,抓起方井旁掛著的一套青布長衫穿在身上,在發髻上紮了一朵兒粉繡球花,齜牙咧嘴的借著井水反光看了看自己的倒影。

雙眉如劍,面孔方正,微黑的面皮上幾條長短不一的傷疤掩去了最後一絲稚氣。

楚天頗為自戀的朝著倒影笑了:“蠻俊俏!奈何面皮不夠白,難怪每次去聽琴總要花銀子。”

兩條橫肉大漢擡過來一口大鍋,滿滿一鍋白蟒江特產小銀條魚熬的魚湯濃香撲鼻,湯鍋邊緣還掛著十幾個苞米面餅子,半截餅子吸滿了魚湯,又被鐵鍋烤得焦脆了,香甜的味道撲面而來,剛剛完成早課的楚天猛地抽了抽鼻子,直接坐在方井的井欄上,甩開牙幫子大吃起來。

風卷殘雲般吃了一通,大半鍋濃湯和五斤有余的苞米面餅子都下了肚,楚天這才擡起頭來問那兩條漢子:“阿狗和阿雀哩?昨晚上沒聽到他們回來的動靜?”

兩條漢子向楚天欠了欠身,這才答道:“狗哥昨晚捎話回來,他在山裏找到了一窩大青狼,正想法子收服他們,估計三五天內不得回來。”

為難的看了楚天一眼,一個大漢帶著一絲羨慕,帶著一絲無奈,聲音驟然降了三個調門地說道:“雀哥他,昨晚上田寡婦給他留門了不是?”

楚天呆了呆,發髻上的粉繡球花晃了晃,突然仰天嘆了一口氣。

低下頭,“稀裏嘩啦”的將一鍋子魚湯打掃得涓滴不剩,拍了拍肚皮,楚天站起身來,隨手從練武場的兵器架子上抽出了一根鐵木制成的齊眉棍,扛在肩膀上大踏步走了出去。

十七八條胳膊上能跑馬,拳頭上能立人,個個膀大腰圓身高八尺開外、九尺左右,滿臉都是橫肉,面皮上滿是傷疤,一看就不是好人的壯漢拎著同樣的鐵木齊眉棍,雄赳赳、氣昂昂的跟在楚天身後,大踏步的走出了院子,順著青石鋪成的大道向魚市碼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