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有情劫 第三十九章 以有情人,入有情世

我今大悲心,廣大如虛空。

欲為眾生親,故現行菩提。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一日又將盡了,碩大的深紅色太陽一跳一跳,漸漸沒入遠方的海水深處,在那一瞬間,整個大海就像熔爐裏沸騰的鐵水。

然後整個宇宙進入了深沉的黑夜,而繁星從太陽方才落下的地方升起,布滿了漆黑的天幕。

繁星滿天,八德池無涯無際,在星光的照耀下泛著淡淡的銀白色光芒,緩緩漫過岸邊細白的沙灘,又緩緩退去。

山一般的蒼黑色身影浮出同樣蒼黑的水面,發出響徹天地的鳴聲,久久不絕,接著又沉入深深的水底。

蓮花的香氣在空氣中浮動,輕風吹拂,岸邊的無憂林翠葉扶疏,沙沙作響。

八德池邊,無憂樹下,兩人對弈,一人觀局。

“瞿曇今日心神仿佛有些不定?”準提道人枯黃細長的手指間拈著一顆黑子,淡然而笑,身邊地上,斜斜放著一根樹枝,不青不白,非枯非榮。

細觀兩人之間,青巖為局,三尺紋枰之上,黑子白子密密麻麻,糾結一處,形勢一片混沌,勝負殊難辨認,但座上三人眼光皆非常人可比,自然瞧得清楚,官子收完,執黑一方穩贏三目左右。

“行菩提薩埵法者,十地三乘,處處是劫,心魔若動,自起還當自滅,他人原無奈何處。只是弟子雖得此意,未舍有情。”

觀局者乃接引道人,道人身形枯槁,聽了此言,微微含笑:“娑婆無量,六度無量,原不舍有情,不然,我等入此世間何為?”說罷,站起身來,向水邊走去,釋迦牟尼放下棋子,起身隨行。

水上光暈淡淡,有兩枝菡萏,亭亭自波中探出,出於水面,在夜色中一點點綻開純白的花瓣。

須臾,兩朵白蓮花完全綻放,蓮蕊上各坐著一名童子,玉琢一般玲瓏溫潤,見了二人,立起身來,咿咿呀呀,藕枝柔弱,若不能勝,接引道人忙伸手去迎,兩名童子跳出蓮花,接引道兩手一邊一個抱著,放於膝上,無限憐愛,釋迦卻退後一步,恭恭敬敬向兩名童子躬身合十,兩名童子轉動著烏溜溜的眼珠,有樣學樣,也將兩手合於胸前,上下搖晃。

“善哉,他二人已入八地,雖然歷劫轉生,靈識未損,瞿曇,你可放心。”接引道人道。

釋迦道:“是。”上前接過一名童子,抱放膝上,輕摩其頂,童子擡眼看他,又將手去揪他耳垂,格格直笑,釋迦用手撫拍,笑容溫和。

光明跌宕如霧,馬元大明王、法戒菩薩、毗盧菩薩、馬遂菩薩、長耳定光菩薩乘雲向東,過了西洋大海,鐵圍山,通王山,將到獅駝嶺,聽得嶺頭有人作歌:

“北帝南辰掌內觀,潛通造化暗相傳。

金槌袖裏居元宅,玉戶星宮降上玄。

舉世盡皆尋此道,誰人空裏得玄關。

明明道在堪消息,日月灘頭去又還。”

又有一人鼓掌相和:

“誰解長生似我哉,煉成真氣在三台。

盡知白日升天去,剛逐紅塵下世來。

黑虎行時傾雨露,赤龍耕處產瓊瑰。

只吞一粒金丹藥,飛入青霄更不回。”

眾人心道:好大口氣麽。卻不知是誰?正看時,那嶺上來了二人,一人蒼髯道服,一人白衣持扇,搖搖擺擺,妖風撲面,攔住去路,口中大呼曰:“列位道友慢行,且住,且住了。”眾人駐雲相待,那二人向前來打個稽首道:“列位道兄,一向少見,俺弟兄有禮了。”

眾人此時覷得清楚,不由失笑,你道是誰,原來是淩虛子與臥龍先生兩個,昔年也曾在碧遊宮前聽講,也曾大會萬仙陣,當時逃去,不知所終,卻在此處見著。

這二人本事不大,做的歌倒是口氣倒是不小,當下眾人笑道:“原來是淩虛、臥龍二位道友,卻好逍遙也,是在此處居住麽?久疏通候,我等有事在身,今日記下地頭,改日再來尋二位道友敘舊。”說罷都要前行,淩虛子與臥龍先生攔住道:“列位道兄且慢,故人相見,怎地如此匆促。”眾人道:“我等實是有事,失禮,失禮。”只管向前,淩虛、臥龍二人只是左右遮攔。

旁人尚可,馬元性急,“咄”的一聲喝道:“我等已說了改日,二位道友怎地兀自糾纏不已,這般不知起倒,若還這等時,休怪我們無禮。”淩虛、臥龍二人口中唯唯諾諾,將身只在面前亂晃,就是不讓眾人過去。

馬元真個急起來,搖一搖頭,腦後伸出一只手來,五指張開,車輪相似,呼喇一聲響亮,夾脖子將臥龍先生一把抓住,往嶺上一摜,那臥龍先生顯了原身,乃一條白花蛇來,體長百余丈,頂生肉冠,遍體鱗甲開合,急急竄入亂石樹木間,周身鱗甲齊開,放出五彩妖雲,鮮艷無比,將自家籠罩其中,又一聲響亮,那重重毒煙裏依舊走出個白衣秀士,手拈折扇,滿臉羞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