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有情劫 第二十章 長春真人

樓觀道嗣法宗師岐暉長居終南山,出入於京師大內,自不必說,清微派嗣法宗師王遠知、正一派嗣法宗師張應韶、靈寶派簡寂先生與天下道家諸宗派掌門多在世間往來,玄奘等人大都認識,唯獨葛洪這位靈寶傳箓嗣法宗師閉關已垂百年,足跡不到凡塵,今日逢六十年一度丹元嘉會,方才開關,休說玄奘等年青僧人不認識,就是嘉祥、智者等年過百歲的佛門耆宿,也都從未見過這位當今道門名聲最盛的抱樸真人。

一眾僧人打量這抱樸真人,見他穿一領葛袍,蒼形古貌,兩道長眉垂下雙肩,卻渾然漆黑,不見絲毫斑白,端然凝坐,氣度儼然,其余各派宗師高士或黃衣、或青衣、或紫衣,都是眉朗目秀,顧盼精神,一派仙風道骨,其中又有黃衣女真一人,與岐暉、葛洪等人並坐一處,身邊帶了一名十八九歲的小道士,眾僧都不認識這女真,但既能與諸大宗師同列,想來絕非常人,眾僧抿了一口清茗,且舉目而觀。

樓觀道向不參與諸派論道鬥法,因此丹元大會向來便由樓觀宗師主持,眾人坐定,都把眼來看岐暉。岐暉微微一笑,輕搖麈尾,朗聲吟道:“六龍齊駕得升乾,須覺潛通造化權。”王遠知接道:“真道每吟秋月澹,至言長運碧波寒。”張應韶接道:“晝乘白虎遊三島,夜頂金冠立古壇。”葛洪手撫須髯,含笑結句:“一載已成千歲藥,誰人將袖染塵寰。”王遠知、張應韶聽了,心中不樂:你這老道,你這是譏諷我等兀自在塵世中打滾,不能霞舉飛升麽?耳邊岐暉已宣布論道開始。

論道不涉神通法術,無非是些紙上談經,玄之又玄的道理,群道人搖頭晃腦,吟詩作歌,互相批駁,不亦樂乎,卻往往是誰也說服不了誰,空自爭得臉紅耳赤,眾僧看了,不禁莞爾而笑。

論道三日已畢,終究是三大宗壇門下弟子正法源流,見識高人一等,兼之人多勢眾,其他小宗派哪裏辯得過他們,只有憤憤而已,不過論道終究只是口言,不過循例而已,並不能真正見出優劣,終究還是要在手底下見出真章,岐暉為大會主持,也不過略略指點評論幾句而已。

自第四日開始,便要鬥法了。當今天下道門,除了樓觀道以玄都法脈自居外,不論大宗小宗,都是昆侖山玉虛宮支派,認真說起來,都是一教所傳,因此上代祖師立有嚴規,鬥法只定優劣,不可互相殘害,若有互害之事,天下道門可共擊之。

因為有這樣的規矩,所以這丹元鬥法頗有別開生面,別出蹊徑之處。崇真宮廣場之前,參與鬥法的道門各派精英足有五六千之眾,岐暉將一面小小銅鐘執在手中,輕輕一擊,一聲清響。場上數千道人手撫雙膝,端坐不動,身軀卻都飄了起來,離地約有三尺,就那麽懸空而浮,瞑目入定。

這一坐就要坐上七日之久,不但考校心性定力,抑且懸空端坐,十分耗費法力,因此此舉看似平淡無奇,但能挺過七日不動不落地的,往往還不到十分之一。

和尚們雖不需懸空打坐,卻也要陪著群道人枯坐,好在參禪入定,本來就是佛門日常功課,自然難不倒這些來觀禮的高僧,眾僧合掌齊頌:“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也都垂眉趺坐,入定去了。

數千僧道垂簾默坐,再無一人說話,崇真宮前一片靜寂,與前一日氣氛迥然有異。

日落月升,月落日升,不覺三日過去,廣場上響起了啪、啪的微聲,卻是有道人已經支持不住,落下地面,落地道人滿面羞慚,悄悄出了人群,到東首觀禮台上就座。

到得第四日,第五日,落地之聲更是此起彼落,絡繹不絕,東首觀禮台上黑壓壓坐了一片,足有四五千人,第六日清晨開始,落地之聲卻又少了,只因這時場中已多半是清微、正一、靈寶三派精英與一些小宗派的掌門、長老而已,這些人已初登天人合一之境,體內法力生生不息,純是這般浮空端坐,休說是七日,便是一個月、兩個月也不覺疲累。

第七日正午,岐暉輕擊玉罄,第一輪鬥法便告結束,尹文操點算人數,此刻場上共剩六百零六人,其中靈寶派二百一十八人,清微派一百八十一人,正一派一百七十七人,其余北帝派、重玄派、高玄派、升玄派等掌門長老合共才三十人,那黃衣女真與身邊小道士卻也赫然在列。

這第一輪鬥法浮空定,終究還是靈寶派勝出,清微、正一緊隨其後,又是千年不變的三壇鼎立的局面,其余宗派大感沮喪,觀禮台上的道士們自然更是羞愧難當。

葛洪與簡寂環顧場中,眼角都是笑盈盈的,張應韶、王遠知鼻底輕哼,更是不忿。

第二輪比較的卻是花開頃刻,移轉四時的神通,只見靈寶、清微、正一三派弟子起身走到廣場中央,齊齊張開手掌,掌中便各有奇花生出,開枝散葉,慢慢盛開,或梅或蓮、或蘭或菊,或陀羅,或曼珠,或一朵,或二朵,或三朵,或五朵,或七朵,一時間崇真宮前異香馥郁,彩色爛漫,與日爭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