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浮黎劫 第三十二章 獨釣寒江烹小鮮(第4/5頁)

紅袍道人舉目四顧,見此地並無日月,不見天空,上下四方,到處都是白蒙蒙一派,如雲如水,縹縹緲緲,微微發光,其下深不可測,似有無數風渦,無聲無息,不住流動。雲水深處,有一方冰崖突出,其上似有一個小小身影,垂竿而釣,一動不動。水上每有微風吹來,便向全身八萬四千個毛孔鉆入,冰寒刺骨,如欲消融肌骨,紅袍道人雖是真火之軀,也覺有些寒戰,通身上下現出一層薄薄的火焰,隱隱燃燒,方可與這徹骨之寒相抗,回頭看那撐竿道人,見他仿佛倒比自己好些,並無異狀,想必是在此地往來久了,有了天然抗力,或是那洪崖先生傳了他什麽抵禦嚴寒的法子吧。

撐竿道人停住船,兩人一起向崖上那小小人影躬身道:“老師,末學度厄、陸壓,特來向洪崖老師請安。”那人影埋頭垂釣,渾如不覺。撐竿道人度厄道:“老師,我們過來了。”那人影依舊不理,度厄真人將竹竿一點,小舟蕩悠悠往前而來,卻也古怪,度厄真人上那瀑布時,竹竿輕輕一撐,即能逆上數百裏,冰崖離二人看起來也就數裏遠近,小舟行來卻十分緩慢艱難,度厄真人全神貫注,一竿一竿,似已盡了全力。

好有半個時辰,方到冰崖之前,陸壓這才能看清這傳言中的洪崖先生模樣,只見他身軀實在矮小,看上去似還不滿三尺,兩耳尖尖,支楞兩旁,皮膚淡綠,頭頂有些稀疏毛發,皺紋層層堆壘,身邊放著一個竹簍,肩頭卻停著一只白色烏鴉,朱喙青爪,懶洋洋地打著盹兒,見二人前來,微微擡了一下眼皮,繼續打盹。洪崖先生眼垂一線,專心看著水中釣絲,那釣絲垂入寒水,更不知通向何方,水中又有何物。

陸壓心道:這老兒架子好大。兩人不敢說話,躬身立在舟上,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見那釣絲微微一動,洪崖先生將釣竿輕輕一提,一尾半尺長的朱紅小魚躍出水面。陸壓看時,這魚兒內外通明,赤光如火,他是真火之軀,天生就有感應,立知這魚並非凡品,乃先天真火凝煉精靈。但見那洪崖手腕一振,小魚劃了一道弧線,落入身邊竹簍。

那白烏鴉忽地睜開雙眼,金光迸射,跳下洪崖肩頭,繞著竹簍不住撲翅打轉。洪崖笑罵道:“賊烏鴉,總是這般猴急。”聲音十分枯澀,陸壓聽了這話,臉色微微發紅。洪崖放下釣竿,轉過身來,支起一個小小銅鍋,用嘴輕輕一吹,那鍋下不知怎地就燃起淡藍色的火焰來。火燃了一會,洪崖探出瘦小的手臂,從竹簍中捉出一尾小魚,放在銅鍋中,用竹筷夾著,小心翼翼翻動煎烤,那魚兒兀自跳動不已。白烏鴉越發急不可待,圍著銅鍋跳來跳去,洪崖又啐了一聲,專心煎魚。

陸壓看洪崖煎魚,才看清他兩手居然只各有三根手指。過了一會兒,一股濃濃的異香在空氣中傳來,清甜爽淡,綿綿密密,度厄、陸壓道行精深,吃飯與不吃飯,早無分別,這時聞得這股異香,卻再忍耐不住,腹中發出咕咕傾向,兩人大感羞愧,臉上發燒,忙運玄功逼住,卻止不住喉頭縮動,連吞口水。

洪崖先生將手一伸,不知從哪裏掏出幾個瓶瓶罐罐,手腕連晃,將各種粉末、竹葉等等撒在魚身上,手法輕盈熟練之極。

異香更濃,度厄、陸壓兩人再難抵制,生恐出醜,真氣流轉,全身九竅連同八萬四千毛孔悉數閉合,兀自覺得有隱隱香味透入心尖,讓人食指欲動。

只見那白烏鴉早就等不及,一翅撲起,將洪崖先生筷子上煎魚奪下,洪崖低罵一聲,卻也並不爭奪,任白烏鴉將魚兒叼去,自管從竹簍中又撈出一尾小紅魚,放在鍋上如前翻煎。白烏鴉將煎魚叼在口中,魚身雖然才半尺來長,卻也比這烏鴉身體大了不少,看起來甚是滑稽,只見那白烏鴉只是仰脖一吞,整條煎魚已不見蹤影,那鳥兒吃了魚,搖搖擺擺,走到鍋邊一個七寸許長的黃皮葫蘆邊上,用嘴將葫蘆蓋兒啄開,伸尖嘴到那葫蘆口裏,狂吸不已,不一會兒,打了一個酒嗝,搖搖晃晃站起來,展翅起舞,不過舞得幾下,往旁邊一歪,竟睡了過去,鼾聲大作。

又過了許久,又一尾煎魚出鍋,洪崖先生用竹筷夾著,方要送入口中,忽然崖前水裏斜刺裏竄出一道白影,希律律一聲長嘶,將洪崖手中煎魚奪下,洪崖先生一把將那白影鬃毛揪住,兩人看時,卻是一頭小小騾子,高不滿三尺,渾身上下雪也似的白,唯有四蹄烏黑,那白騾被洪崖先生揪住,將頭擡起,將嘴張開,噅噅低鳴,口中空無一物,煎魚已不見蹤影。洪崖先生怒極反笑:“這賊滑頭!”放開鬃毛,在騾臀上拍了一下,那白騾往前一竄,轉過身來,黑漆漆眼珠望著陸壓,不住打轉兒。“賊騾兒,這個可不是給你吃的。”洪崖先生低聲斥道,那白騾揚首嘶了一聲,忽然一跳,鉆進那黃皮葫蘆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