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浮黎劫 第十四章 驚虹驚變一日來

且不言後羿荒暴,萬民怨望如地底熔巖日日積聚,一日甚於一日,離陽城數千裏外的亳邑,青娥之子湯已漸漸長成,湯自小聰明伶俐,又兼寬厚仁德,長到十一歲上,亳侯癸已將封邑大小事務盡數付與湯打理,自己逍遙遊獵,湯也不負父望,凡百事情,盡皆做得有分有寸,井井有條,且自湯誕生以來,亳邑四時風調,八節雨順,任他鄰邑水旱交加,亳邑一毫無事。因此數年之間,周邊小侯歸附者甚眾,四洲俊才勇士聞湯賢名,亦多有來投奔的,近數年來朝廷貪暴,四方依附者更多,一時間小小亳邑竟是人才濟濟,亦有鄰近大國諸侯看了眼熱,前來攻打,無不敗歸,再無人敢輕舉妄動。亳侯封地數百年來被周邊諸侯屢屢侵奪,所剩本來已不足三十裏,到湯十六歲上,廣狹已達七百裏,較之一般諸侯領地已大了許多,差不多已恢復初封舊觀。亳侯府也早已整飭一新,規模比前大了數倍,封邑諸般事務比癸當年更是繁劇了十倍不止。

這一日黃昏時分,天色漸暗,暮雲漸起,忽有一道長虹,瑰麗絢爛,自西南而向東北,緩緩劃過亳邑上空,亳邑百姓一日勞作方畢,荷鋤持乂都要歸家,見天現異景,都仰頭觀看,嘖嘖稱奇不已。

虹光之內,東君俯首四望,只見下方炊煙連綿,平疇數百裏,如棋盤一般整整齊齊,東君不禁感慨系之:“吾兒果然出息,不過這數年光景,就整治得偌大一片家業,雖然我與父皇、母後常年照應看顧,也是我兒自己有德有才,方有今日局面,我帝鴻的兒子果然不同尋常。”想到這裏,不禁洋洋自得起來,看看將到亳侯府,東君斂起虹光,直投入府。

亳侯府內,癸出獵尚未歸來,湯在正廳視事未完,青娥獨個兒坐在窗前,看那天邊火紅落日,忽見天上長虹直劃而來,心念方動,室內紅光大盛,急轉身看時,只見紅光一騰復消,東君金冠絳袍,笑吟吟立在房中。

青娥全身一震,看著東君,臉上瞬間轉過千百種神情,是喜?是悲?是怒?是恨?一時說不出話來。“瑤姬,我來了。”東君微笑著上前一步,便欲來擁抱青娥。青娥忽地醒過神來,連退數步,冷冷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東君殿下,殿下今日來此有何貴幹?”東君一怔,放下手臂:“瑤姬,我是帝鴻啊,一別多年,怎地你見了我如此生份?”“東君殿下是何人?我又是何人?怎敢與殿下攀扯交情?”“瑤姬,原來你是在怪我。”東君恍然大悟,忙道,“瑤姬,你相信我,我帝鴻對你此心從無有片刻改變!”“是麽?當日我在殿外足足站了四個時辰,呼你喊你,那時節東君殿下卻在何處?”“瑤姬,我……,那都是母後……”東君急急將當日天後的籌劃說了一遍,最後道,“母後威嚴,我不敢違拗,這些年來,我與父皇、母後一直在暗中看顧你和湯兒。”青娥身軀顫抖,木立當地,過了片刻,忽然仰天狂笑,淚珠滾滾而落:“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天後娘娘好深的用心,東君殿下又是好狠的心腸。”東君臉有慚色,囁嚅道:“瑤姬,這些年來確實苦了你了,待湯兒過來,父子相認,分說明白,我便接你回天,自此千年萬載,永不分離。”說罷又欲上前來拉青娥雙手,青娥臉色一冷:“誰要跟你回天,我夫我子,俱在此地,東君殿下,請你放尊重些。”東君一愣,訕訕松手:“瑤姬……”還待分說,只聽得廊下腳步聲響,有人在門口道:“母親,誰在你屋裏麽?”一邊說著,一邊已是走進屋來,見到東君,不禁一怔,待見得青娥滿面淚痕,又是一驚:“母親,這位先生是?母親卻又為何這般,可有什麽不順心之事麽?”——原是湯聽說有虹光入於母親室內,恐母親有什麽疏虞,忙將府中事情放下,前來探望。

東君擡頭看時,見進來的這一位少年約莫十六七歲年紀,生得丹唇皓齒,修眉鳳目,長身玉立,精神奕奕,不由得暗暗喝一聲彩,心道:這就是我的兒子了,果然處處似我,細微處卻又是瑤姬的模樣。正想開口說話,門外腳步又響:“青娥,我回來了。”癸一身獵裝,一陣風走進屋來,見屋內有外人在場,也是一怔,待得看清東君相貌,心中更是咯噔一下:這是何人?為何與湯兒樣貌這般相似?只聽青娥開口說道:“君侯,湯兒,你們來得正好,這不知哪裏走來的一個野人,闖進女眷內室糾纏,你們替我將他趕出府外便是了。”癸心中疑惑,卻也不能明說,聞言拱手道:“這一位先生,不知高姓大名,仙鄉何處,此處內室不便敘話,還請到前廳奉茶。”湯見父親如此說了,也在旁拱手延請。

東君置之不理,回身去看青娥,見她淚痕未幹,面沉如水,不由得心中怒發,連道:“好!好!好!”說了三個“好”字,復轉過身來,大踏步走到癸面前,上下打量,冷笑不已,湯見此人好生無理,不由皺眉搶上一步,便要說話,只聽東君說道:“你這廝就是那亳侯癸麽?瑤姬就是為了你不肯跟我回去麽?”“先生所言,在下一些也不明白。”“嘿嘿,恐怕你沒機會明白了。”東君冷笑聲中,忽地探出手臂,掌心火氣一閃,“啪”的一聲輕響,拍在癸頂門之上,可憐癸一介俗體凡夫,哪裏經得起東君太陽真火,哼也未曾哼出一聲,身子萎靡下去,青影疾閃,青娥將癸抱在懷中,低頭看時,只見癸面目焦黃,形容枯槁,眼見是不活了——不想東君下手如此狠辣,癸轉眼之間性命已失,自己救援不及,又悔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