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華鬢不耐秋 VIII(第2/4頁)

  那撲朔迷離的美,如臨水照影,總也看不真切,只覺得難以逼視,眩人眼目,是不容錯認的少女風華。

  她看不見百官喧嘩驚艷、看不見昶王陰沉如雷雲的臉,亦看不見帝旭揚起左眉頗為玩味的神情,她只望著他。

  她那總是與憂慮、畏懼無緣的臉容,此時卻帶有某種奇異的表情。那表情,他無從形容。像沙漠旅人眺望海市蜃樓,又像孩子在盂蘭盆節的河川邊追逐河燈。像一切遙不可及的幻象,渴望著,卻也知道無論如何不能得到。唇角含著的一絲震顫,一點點擴大、勾起,幾欲潰散,卻又終於艱難地拼湊起來,成為一個淒涼的微笑。那微笑著的面龐上,兩行淚毫無預兆地劃然落下,在冷冽的空氣中散成冰晶。

  你大可不必如此苦心設陷,步步為營。只要你想,不論多麽為難,我總會為你辦到。她的眼睛如是說道。

  他終於沒有回避她的眼光,坦然望她,眉宇間浮起欣慰而悲涼的神色。

  周遭喧雜人聲漸漸止息,五色旌旗冠蓋兩側退散,從人群中讓出一道通路,有人控著馬悠閑地向她走來。那人服色內外皆是高貴的黑,箭袖與挽起的前裾上密布金線緙九龍。到得近前,才看清他眉眼生得冷峻飛揚,與昶王極為相似,神情雖也倦懶,唇角輕勾著的笑意卻令人膽寒。

  “呵,是你。”醇清優美的嗓音,較往日少了些不耐與倦怠,多了一股玩賞的興味。海市認出了那個聲音——永遠掩在日影裏,如同一束沒有面目形容的錦緞,帝座上的人。帝旭。

  海市尚來不及反應,便覺得自己身體一輕,離開了馬鞍。原來是帝旭伸出一手箍住海市的腰,將她整個人輕輕巧巧從馬上拉了過來,安放在自己身前,順手拋棄了海市身上的銀狐裘,將她裹入自己的玄貂中。玄貂絨毛柔細豐厚,烏緞子般的裘面中隱著均勻白色針毛,俗語所說的“墨裏藏針”,得風愈暖,指面如焰,著水不濡,偶爾沾上的雪珠,也自會瞬間消融。

  假充男子參加武試本是欺君之罪,如何處置都不為過。群臣見帝旭並無追究之意,自然也不去自討無趣,做嚴明綱紀之諫言,心中卻都有懷有惴惴之意。自從紫簪皇後殪後,帝旭少近女色,後宮空虛,除了淑容妃緹蘭,只有嬪禦、女史各一二人,終年難得召幸。帝旭行事任性古怪,未可逆料,此端一開,廢止已久的後宮選秀難保不會重開。

  狩人們恭謹地垂目低首侍立道旁,腳邊的網罟內,數十條被扼死的玄貂屍體毫無生氣地堆疊著,貂女已不知被送去何處,不見蹤影。

  輕軟的玄貂毛拂過海市的面頰,帝旭又將她裹緊了一些。

  昶王回到王府時,已是上燈時分。侍侯晚膳的下人中有個面孔陌生的小婢,想是剛進府不久,樣樣都覺新奇,一雙靈透的眼睛簡直就黏上了桌上的象牙坐獸筷架,瞧個不住。

  季昶頗覺好笑,喚她近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哪裏人氏?”

  小婢圓潤的臉上頓時爬滿紅暈,呐呐道:“回王爺,奴婢叫做小六,是赤山人。”

  季昶正待說些什麽,執事匆匆進來,附耳說了些什麽,季昶便擱下手中銀箸,起身欲走,又回頭來,從桌上揀起一個筷架丟給那名叫小六的小婢。“不過是筷架,你拿幾個去玩就是了。”

  小六又羞又窘,只得低頭盯著手裏的筷架,那是一只用上好象牙琢磨而成的小小老虎,逼真可愛。一旁大丫鬟見昶王已然走遠,才作勢扯了扯小六的耳朵,笑道:“好在咱們王爺除了玩耍,其他萬事都不放在心上,要是換個主子,你這麽不上台盤,非吃一頓排頭不可。”

  昶王進了內室,符義立刻起身行禮。

  昶王稍稍頷首,面上笑影盡去,神情轉為肅殺。“又讓方諸搶在了前頭。”

  “他竟能如此鋌而走險,屬下實在不曾想到。”符義嘆道。

  “好一著置之死地而後生。”昶王輕哂。“若那姑娘落在我的手裏,怕是真能對方諸有所挾制——也就難怪他寧可將這樣一個美人拱手送給皇帝。”靜了片刻,又道,“那方濯纓也是個棘手角色,如今大雪封關,亦不知左菩敦王那邊情勢如何。”

  “聽說左菩敦王麾下有個漢人謀臣運兵如神,胡人對他敬畏有加,有此人在,應是不必過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