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華鬢不耐秋 VII(第2/4頁)

  巳時三刻,禦駕抵達圍場。望山圍場在望山隘口之下,三面為天柱山脈環抱,是離京最近的一處皇家獵苑。本朝立國以來六百七十余年,每年大雪冬狩典禮均在此舉行,只在儀王之亂中間斷了八年。大雪冬狩原本意在以獵獲禽獸之多寡與種類來占蔔來年年景,獵獲中應有豹、貂、鷂與兔,各象征財貨、溫飽、風調雨順與繁茂多發,後來逐漸演變為冬狩典禮,在禦駕前依次放出四種動物,由皇帝象征性地予以捕捉或射殺,作為立春大社供奉天地山川的祭品。

  常年駐守圍場的官員名為狩人,約有百余人數,出迎時亦均將朝服卸去一肩,挽結衣裾,作騎射裝扮,另成一隊附於五色官員行列左側。海市見狩人們各司其職,擎鷹鷂者有之、持兔籠者有之,更有十六人專職運送豹籠,其中尤為醒目的是兩名身披雜灰銀鼠皮大氅的少女。那兩名少女容貌只是中等,舉止不似女官,也不若世家之女,皆是烏發垂肩,不經梳挽亦毫無簪飾,灰鼠大氅自脖頸裹到踝下,在禦前是極為無禮沖犯的裝扮,眾人也仿佛視而不見。像是覺察了海市的注視,其中一名少女轉回頭來望了一眼,那眼神純良而畏縮,如她身旁籠中的白兔。正在此時,前邊文官讓出一條道來,內侍傳話,說是就要放豹子了,命武官全體列隊上前護駕。海市隨著大隊牽馬步行向前穿過文官行列,在羽林禁衛叢中發覺了那名騎著“風駿”送信至赤山的軍漢。昶王與帝旭為青衣的羽林與武官團團簇擁,火狐與玄貂皮裘均光潤得如同上好貢緞,是滿眼雪白與石青中最烈艷奪目的兩抹顏色。方諸隱身於內侍群中,一色的紫貂外袍,風帽遮著眼,身姿儀態依然醒目,已有不少武官注目於他,竊竊揣測起來,傳聞中從不出宮的方大總管,就是這樣一個人麽?

  前面人群中微微起了騷動--豹子出籠了。

  豹是自小馴養在上苑內的錦文雲豹,與負責喂養的狩人十分親昵,爪甲亦每日由狩人修剪。不靠得太近的話,不過是安全的玩賞獸物。剛出籠的豹子四足帶著叮當作響的金鈴,茫然走了幾步,在雪地上留下梅花足印,然後在一旁的人群中發現了熟識的狩人面孔,便輕巧歡欣地向那邊奔跑過去。

  一聲厲喝在人群中炸響,殺氣暴起,聞者無不惕然心驚。只見帝旭隨手將玄貂皮裘向身後一拋,揚手發力,空中弧光疾落。雲豹嗥然痛叫,立時大力跳踉刨抓,激得金鈴晶晶疾響,四處雪粉飛騰。羽林郎一擁而上,以手中軍棍將雲豹絞住,足足用了近二十人,才將那雲豹壓服在地。眾人定睛看時,帝旭擲出的精鋼小斧正嵌在雲豹兩眼之間,是致命的一處傷。司祭官上前祝禱完畢,羽林郎將雲豹移開,百官於是皆伏地山呼萬歲,稱頌聖武。帝旭一面從年輕內侍手上接過方才解下的玄貂皮裘,一面回頭看著華服寶帶匍匐在地的數百文臣武將,滿眼的倦怠與漠視。

  海市擡起頭來的時候,只能看見帝旭自顧披上皮裘的背影,飛揚起來的沉重貂裘像一對巨大不祥的黑色羽翼。

  “貂女呢?”帝王澄澈的嗓音裏含有笑意,如同任性少年期待著惡意的遊戲。

  百官幾乎同時不動聲色地側目看向左面的狩人行列。那兩名身裹雜灰銀鼠皮大氅的少女勉強走出行列,對視一眼,肩頭都不由得瑟縮起來。

  “啪。”極輕地一聲響,是帝旭稍顯不耐地用鞭柄輕輕拍打左手掌心。

  兩名少女脊背猛然僵直,面上木無表情,只有失了血色的圓潤玲瓏下唇,皆不易覺察又不可遏止地戰抖著。兩名狩人走上前來,解了她們的領扣,一拎大氅的後領,溫暖厚實的裘皮便無聲地脫離了她們的身軀,再從後背使力一搡,她們便被推入了還殘存著雲豹鮮艷血跡的雪地中,暴露在數百名男子的目光中。

  她們的大氅內幾乎空無一物,只有一件極薄的白緞無袖短裾聊為遮掩,小靴亦已脫去,肌膚乍然遇寒,在雪地映襯下泛出嬌軟的嫣紅色來。

  “再往前走。”優美冷冽的聲音命令道。“分開往前走。”

  少女們柔嫩的裸足踩過雪地,足下積雪寒冷沁骨,使得她們的步伐反而分外輕捷迅速,像是在火焰上舞踏。

  “停下,就待在那兒。”帝旭揚聲道。於是那兩名少女停在十丈開外的空闊雪地上,伶仃的兩條白影子,朔風中飄揚著齊肩的烏黑的發。狩人們打開貂籠,放出籠子中的二十四只玄貂。玄貂們脫出樊籠,紛紛避開人群,奔過雪地鉆入林間。偶有幾只經過少女們身邊,好奇地貼著少女足邊轉了兩圈,便繞著少女的踝將身軀盤了下來,安適地臥在少女足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