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華鬢不耐秋 PART I(第3/3頁)

  孩子聽了軍士傳譯的話,小獸般純烏眼眸裏金芒流轉,吐出一串鵠庫話來。傳譯軍士聽了頗為躊躇,方鑒明淡淡說:“你總不至於怕了個孩子罷。”

  軍士急怒交加,額邊冒出了細汗。“這小蠻子說,他說,不止殺,他要把清海公烤、烤了吃……”

  方鑒明長笑起來,手臂輕探,已將那孩子拎到馬背上,繼而揚鞭打馬直向大隊飛馳而去。其時老清海公戰死已有兩年,方鑒明以弱冠之年承繼父爵,紅藥原合戰時,也才不過二十二歲。

  三年後的天享二年,開始有人留心到,年輕清海公身邊那名英挺少年稱呼他為“義父”。

  二人心內各懷舊事,霜平湖上蓮葉起伏,只是無人言語。

  “——可是,這麽一匹好馬圈養於犬豕群中,是暴殄天物。早晚你是要回漠北去的。我養育你十五年,教你武藝經略,是為了有朝一日看你風馳電掣。”方諸輕喟。

  “義父,你身邊局勢未明,我願留在中原。”濯纓急切道。

  “近來昶王府內漸漸有了動靜,眼看變亂將至,我亦想留你在京中,”方諸稍有動容,復又悄然嘆息,“只是有些事,非你不能。自海市見過你哥哥後,亦不免對你身世有所猜想,更不必說當天山道上那許多軍士。你已不能再久留京中,要回漠北,又難免遭同族猜忌。唯今之計,只有這一個辦法。”他擱下團扇,站起身來。“這幾天,你們兄妹好好敘敘罷,往後要見面亦不容易了。”

  濯纓看著方諸飄然行去的背影消失於回廊拐角,重又坐下,將握著茶碗的右手伸出臨水的美人靠之外。那茶碗早已為濯纓握碎,只是被手掌生生箍住一刻之久,施力極巧,是以薄脆碎片之間如刀鋒互切,卻密合得滴水未漏。那筋絡分明修長美麗的手漸漸展開,茶碗亦隨之分裂為六七片,清茶薄瓷,在月光下閃耀著剔透的光,紛紛落入霜平湖中。

  義父,你身邊局勢未明,我願留在中原。這話,恍然出自當年自己的口中。方諸在九曲水榭中漫步走著,不勝疼痛似地合了合雙眼。

  “奪罕從小是頭狼崽,沒有什麽東西拘束得了他。”金發青年沉吟著。“不過聽王爺這麽一說——在狐狸窩裏養了十五年的狼崽,我還真想看看。”

  “若日子湊巧,這兩只好蒼隼是一定會與令弟有一搏的。”水光粼粼地映在昶王臉上。

  “只可惜我不能親見。”左菩敦王側首而笑。“還趕著過莫紇關向西回去,路上看看迦滿。”

  昶王心知這左菩敦王奪洛與右菩敦王額爾齊之間向來有些芥蒂,怕是急著要趕回鵠庫,亦不願留下行跡,便輕笑道:“那麽,這個月的朔日夜裏,同侯佳音罷。”

  左菩敦王將金發與臉容掩回披巾之下,擡頭向十數裏外的禁城看去。禁城高居山巔,安樂京內隨處仰首可見,宮室逶迤如一帶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