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容顏若飛電(第4/8頁)

  “就這麽多?”官兵中頭領模樣的一個,將手探入盛著珍珠的木桶中,抓起一把。

  “回大人,就這麽多……”裏長戰戰兢兢答道。

  頭領抽回手,從指甲縫裏彈掉一顆細如米粒的珍珠。“這叫珍珠?沙子也比這大!”他從虬髯胡子裏環視周圍的村民,大喝:“你們這些偷懶的刁民!”

  裏長佝僂著答話:“回大人,今年颶風多,驚擾了珠蚌,珠都養不大。咱們的男丁日夜下海,一點一滴才攢到這麽些。咱村往年的貢珠都是上好的,看在咱們一貫……”

  頭領一腳飛起,把木桶往裏長臉上踹去,珠子嘩啦散了一地。“把人都帶走!”

  遠處的小山上,一輛青油布馬車正轆轆行來。

  車中人將窗上簾子掀開一角,低聲問道:“是收貢珠的麽?”那看似樸素的青油布簾子,竟用的明黃緞子襯裏,甚是奇異。

  一名清秀少年緊跑兩步湊到窗邊,恭謹回答:“是的。官兵正在那村子裏捉人,看架勢怕是要燒屋子呢。”

  “且再看看。”車中人吩咐。遙遙地,山腳村子裏起了喧嘩騷動,於是那放下簾子的手停了一停。

  一道小小的身影沖進村口,攔阻在官兵與一名婦人之間,黝黑的臉孔卻是倔強:“不要鎖我阿母!”

  不待官兵發作,婦人猛地從塵沙與漁網中支起身體,將孩子一把攔到身後:“海市,快跑!去找你舅公,不要回來!”

  海市卻不動,自顧解下身後包袱,掏出一把珍珠,舉給那官兵看:“你看,這不是珠?”

  那些逃散著的、追逐著的、哀泣著的、呵斥著的人們,忽然都忘卻了自己原先在做著什麽。他們的神魂都被奪去了。

  珠子並不碩大,亦非金黃、鴿綠、緇黑等珍奇之色,只是難得勻凈圓潤。可是,暮晚天色裏,那一捧珍珠益發光彩照人,竟在地面上投下了海市的淡薄影子。夜明鮫珠,千金不易。可是這孩子單只手裏就是滿滿一把,那包袱裏的,又抵得多少?

  官兵頭領排眾走上前,攤開巴掌,海市便將滿把珍珠悉數放進他手裏。頭領那呆滯的臉被珠光照亮了。片刻,他終於醒過神,眨巴著眼,嘿嘿笑起來:“兄弟們,你們看見了沒有?”

  “校尉爺,咱可什麽都沒看見。”

  海市聽在心裏,機泠泠打了個寒戰。

  頭領的眼神,像海蛞蝓一樣緊緊粘著海市懷裏的包袱。“那你們說,這村子的貢珠,算交齊了沒有?”

  “差得遠呢。”一聲兩聲壓抑的笑,稀疏響起。

  “這破村裏哪有什麽珍珠啊?”頭領說著,一面扯開衣襟,將手中珍珠放進懷裏。

  “可不是,校尉爺,咱們上下都搜了,可實在沒有什麽珍珠哇!”官兵們提著刀,打四面向海市一步步圍過來,眼裏熊熊的,都是陰間的綠磷火。

  海市不由抱住包袱倒退一步,卻被身後樹間張掛著尚未織就的漁網阻住了去路。

  她的手在漁網上觸到了一點鋒銳冰涼,心中驀然有了莫名的寧定,於是將那點冰涼握緊在手心,屏息等待著。她不想死,她要活下去。

  頭領一刀朝海市抱著包袱的手腕砍去。刀光斬落的那一刹,海市縱身撲向頭領,不知是牽著了什麽,那樹上張掛的一丈多長的漁網竟頃刻扯散了一小半。因她身形幼小,行動迅捷,撲到頭領胸前時,頭領手中的大刀才堪堪掃過海市後背,砍了個空。

  “大家別呆著,快跑啊!”海市擡頭喊了一聲,村民如夢方醒,相互攙扶著急急逃散。

  頭領左手拎住海市後領,正要發力,隱隱卻覺得肚腹間一股麻癢,旋即銳痛起來。他怒目瞠視,放開海市,不能置信地捂住傷處。傷處扯出一根麻線,血沿著那麻線緩緩凝垂成了一滴,墜下。

  海市又退一步,看著頭領再度運勁欲要揮刀,她只是將麻線在手上繞了繞,狠勁往回一拽。一蓬血點,噴上了她那稚小的臉。

  頭領的身體隨那一扯之勢向前緩緩倒下。他到死也不知道,那沒入他肚腹,又最終要了他的命的東西,不過是海市媽平日織漁網用的硬木長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