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選帝賽 第四十一章 拉婭(第3/6頁)

“你以前為什麽幫我?”我脫口而出,“院長給我身上刻字之後那天在沙丘,還有仲夏節那次,還有馬庫斯襲擊我的那次——每一次,你都可以轉身離開的,可是你為什麽每次都沒走?”

他擡起頭,若有所思:“第一次,我是因為內疚。我見到你的第一天,在院長辦公室外面,就眼睜睜看著馬庫斯傷害你。我想補償那一次的冷漠。”

我吃驚地低呼了一下。那天,我甚至不知道他已經在留意我。

“後面兩次,仲夏節和馬庫斯那次——”他聳聳肩,“我媽媽可能會殺了你。馬庫斯也一樣。我不能就那麽見死不救。”

“有那麽多假面人曾經站在一邊,眼看著學者被逼上死路。你卻沒有。”

“我就是不會從別人的痛苦裏得到滿足。”他說,“也許這就是我一直痛恨黑崖學院的原因。你知道嗎,我本來就打算偷跑掉的。”他的微笑像彎刀一樣犀利,但全無歡欣之意。

“我全都計劃好了,還從這個壁爐裏挖通了一條暗道。”他指了一下,“通往西側隧道。這是整個黑崖學院唯一真正的秘密通道。然後我規劃好了逃離這裏的路線。我打算利用帝國官方以為已經進水或者塌方的通道。我還偷了食物、衣服和補給品,動用了自己可能得到的遺產,以便路上購買逃亡所需。我的計劃是穿過部落領地,然後從薩蒂赫港上船。我本來就快要得到自由了,會擺脫院長、黑崖學院和帝國。太傻了,就好像我真能逃離這地方一樣。”

想明白了他剛才那番話的意思,我幾乎無法呼吸。整個黑崖學院唯一真正的秘密通道。

埃利亞斯·維圖裏烏斯剛剛給了我和代林自由。

前提是梅岑說的是實話,但我對此不再像以前那樣確信。事實的荒謬讓我想要放聲大笑——維圖裏烏斯給了我讓哥哥重獲自由的關鍵情報,時間恰恰是在這消息可能已完全無用的時候。

我沉默得太久了。快說點兒什麽。

“我還以為被黑崖學院選中是一種榮耀呢。”

“對我來講不是,”他說,“來黑崖學院是身不由己。安古僧在我六歲時把我擄來。”他拿起彎刀,慢慢把它擦幹凈。我認出了刀身表面繁復的花紋——這是一把特魯曼彎刀。“那時候,我跟部落民一起生活。我還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生母,甚至連維圖裏烏斯這名字都沒有聽說過。”

“可你怎麽……”維圖裏烏斯也曾是個小孩,這件事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從來沒有想過他是否見過自己的父親,或者院長有沒有把他養大,是否愛他,我從來都不好奇。因為他對我來說,僅僅是一名假面人而已。

“我是個私生子。”維圖裏烏斯說,“凱瑞斯·維圖裏婭一生犯下的唯一錯誤。她生下了我,然後把我丟在部落民出沒的沙漠裏。她的軍團當時就駐紮在那兒。我本來是死定了的,可是有一支部落巡邏隊碰巧經過。部落民認為男嬰代表好運,就連棄嬰也不例外。賽夫部落收留了我,把我當成部落的一員養育。他們教會了我部族的語言和傳說故事,給我穿他們的傳統服裝。他們甚至還給我起了本族的名字“伊利亞斯”。我來黑崖學院的時候,外祖父把這個名字改掉了,改成了更適合維圖裏亞家族傳人的形式。”

維圖裏烏斯和他媽媽關系緊張的原因一下子明了起來。那女人根本不想要他活著,她的狠心還真是把我鎮住了。我曾幫助阿公接生過幾十個新生兒,什麽樣的人,才能狠心把那麽小、那麽寶貴的小東西丟在炎熱的沙漠裏等死?

同一個人還會因為某女孩拆開了一封信,就在她身上刻個字母K.同一個人還用火鉗把一個五歲女孩的眼睛挖掉了一只。

“你還記得那時候的事嗎?”我問,“你還是小孩子,還沒來黑崖學院的時候?”

維圖裏烏斯皺了下眉,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太陽穴上。那面具在他的觸摸下發出奇異的閃光,像一滴雨水驚動的水面。

“我記得所有的一切。篷車隊就像一座小小的城市——賽夫部落有幾十個不同的家族。我被部落裏的乞哈尼——瑞拉阿嬤收養。”

然後他講了很長時間,而他的話在我面前編織出一種生活。其中的主角是一個黑頭發、大眼睛的男孩,他總是逃課出去冒險,總在營地邊緣焦急等待,等著部落裏的人從商業旅行中回來。這男孩有時跟弟弟打架,但一分鐘後又會一起歡笑。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直到安古僧突然來到,抓走了他,把他投入了一個被恐怖主宰的世界。要不是這些安古僧,他的生活本可以像代林一樣,本可以像我一樣。

等他沉默下來,就像是一層溫暖的金色霧靄從房間裏漸漸消散。他有乞哈尼那樣講好一段故事的能力。我擡頭看他,吃驚地發現眼前並不是那個可愛的男孩,而是他長大成人後的男子。假面人,選帝生,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