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7頁)

“從俄倫星山背後過去?想在這季節活著穿過內地荒野,你得有狼的血統才行。那條路我這輩子只走過幾次,而且從來沒在這麽接近冬天的時候。”

摩亙把頭後仰,靠在樹上,說:“兩三天前,我重新思考這些事,突然想到,如果沒有你陪著,我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要往哪個方向走。你對這地方了如指掌,簡直像走了上千次。”

“可能吧,我已經算不清了。”岱思給火堆加柴,熊熊火焰在他安靜的眼中閃動。太陽已經下山,陰灰的風將枯葉吹掃過兩人身邊,嘁嘁嚓嚓,仿佛在用某種陌生語言聊天。

摩亙突然問:“你服侍至尊有多久了?”

“提倫涅岱思死後,我離開赫倫,而後受至尊召喚到俄倫星山。”

“六百年了……在那之前你做什麽?”

“彈琴、旅行……”岱思沉默下來,望著火,近乎遲疑地補充道,“我曾在凱司納就讀過一段時間。但我不想教書,所以拿到黑袍就離開了。”

摩亙放下舉至嘴邊的酒袋,說:“我不知道你還是禦謎學士呢。那時候你叫什麽名字?”問題才剛出口,他就感覺臉又漲紅了,連忙說:“請原諒我,我常忘記有些我想知道的事跟我沒有關系。”

“摩亙——”岱思停口不語。兩人沉默地吃喝片刻,而後岱思伸手取來豎琴,打開琴套,拇指輕輕撫過琴弦,問:“有沒有試過彈你那把豎琴?”

摩亙微笑:“沒有,我會怕它。”

“試試看。”

摩亙從荷魯給他的軟皮琴套中取出豎琴,琴身上光燦燦的金線紋路、骨白色的小小月形和打磨光滑的木質,美得讓他一時語塞。岱思撥動自己豎琴上的高音弦,摩亙跟著輕輕撥彈手中的琴弦,音準完美之至。岱思引領他逐一慢慢彈過那排閃閃發亮的琴弦,他發現每個音都精準無比,只有兩次,兩把琴的音調略有不符,而岱思都調整了自己的琴。

摩亙將手指移向那根低音弦時,岱思說道:“我的琴沒法彈出這音調。”

摩亙立即收手。天空已是一片黑暗,風也已停歇,遮蔽兩人的糾結在一起的暗色樹枝在火光中線條分明。他驚奇地問:“經過這麽多年,甚至從海裏沖上岸,這琴的音調怎麽可能還這麽準?”

“羿司用他自己的聲音,把音調束縛在這些琴弦裏。至尊的疆土之內,再也沒有比這更美的豎琴了。”

“而你和我都不能彈它。”摩亙的視線移向岱思的豎琴,火光映得那淡色木刻的琴身光潔明亮。雖無金屬或寶石裝飾,但橡木琴身上的每一面都精工細雕著優美的渦卷圖形。“你自己做豎琴嗎?”

岱思露出驚訝的微笑:“是的。”他撫摸著一條雕刻紋路,臉上出人意料地流露出一些情緒,“經過許多年,彈奏過許多把豎琴之後,我制作了這把琴,那時候以我的標準算來,我還年輕。在遙遠孤寂、闃無人聲的地方,我夜裏坐在火堆旁,用伊姆瑞斯的橡木雕出這把琴,琴身上刻滿四處雲遊時所見的葉子、花朵、鳥兒。為了配上琴弦,我在安恩找了三個月,終於找到,還賣掉馬去換。那是奧牟的伍斯汀那把壞掉的豎琴上的弦,奧牟被征服後,伍斯汀悲傷而死,那把琴的琴弦以他的悲傷為音調,而木質琴身就像他的心一般裂開了。我把那些琴弦一根根依序裝在自己琴上,用我的欣喜重新調音。”

摩亙吸了口氣,突然低下頭,岱思看不到他的臉。他沉默了好一段時間,岱思靜靜等待,不時撥動火堆,火星像星子般向上躥起。他終於擡起頭來。

“羿司為什麽在這把豎琴上鑲嵌三顆星?”

“這把琴是為你制作的。”

摩亙迅速地搖搖頭,說:“當初不可能有人會知道我。不可能。”

“也許吧,”岱思靜靜地說,“但我在赫德一看見你,就想到這把豎琴。琴上的星星和你臉上的星星吻合,就像謎題和答案。”

“那又是誰……”摩亙又停頓下來,聲音顫抖。他往後一靠,臉龐在陰影中變得模糊。“這一切我既無法忽視,又不能了解,雖然我一直努力想做到。我是個禦謎士,但為什麽我這麽無知?為什麽羿司在他的著作中從沒提過這三顆星?跟在我背後、在黑暗裏追蹤我的人是誰,她又是從哪裏來的?如果這三顆星讓那些詭異又強大的人反應如此激烈,為什麽連巫師都對這三顆星和那些人一無所知?在凱司納,我跟歐姆師傅花了一整個冬天,想在疆土內的歷史、詩篇、傳說和歌曲中找到這三顆星的數據;羿司自己也曾寫到在以西格制作這把豎琴的事,卻從沒提到過三顆星。然而我父母死了、艾斯峻瞎了一只眼、我自己有三次差點被殺,全都是因為這三顆星。這一切實在太不合理了,有時候我覺得我好像在試圖了解一場夢,只不過沒有任何夢境會這麽致命。岱思,我連要動手解開這團混亂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