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摩亙立刻認出了娜恩:一個瘦瘦高高的女人,灰色長發,瘦骨嶙峋的精明臉孔。她抽著一支鑲寶石的小煙鬥,眼睛比煙草更黑幾分,正以驚奇與擔憂交雜的奇特眼神打量摩亙。她身後的火光中站著一名高大瘦削的巫師,輪廓細致的寬臉有君王架勢,滿布戰爭留下的痕跡,枯發中摻著一抹抹銀和金,鮮活的眼神中悶燒著藍色的火焰。他自過往凝視摩亙,仿佛那三顆星一時間燒過視野,燒進遭人遺忘的許多個黑暗世紀。一名深色眼睛的巫師跪在墻上的一道裂縫旁,瘦削的臉龐像只猛禽,看似酷烈無情,但摩亙迎視他的視線,看見了淡淡笑意,仿佛因某種矛盾而不協調的事物而笑。摩亙眼神稍移,看向那人身旁一名瘦高孱弱、有著凱司納師傅聲音的巫師,那張臉疲敝淡漠,但摩亙看著他邁步走來,感覺得到他細瘦的身體裏蘊含著出人意料的力量。

摩亙試探地說道:“亦弗?”

“是的。”亦弗伸出一只手接過摩亙肩上的烏鴉,動作非常溫和。摩亙突然想起赫倫大君帶去凱司納的書,整齊精確的頁緣上畫滿野花。

“你是那位喜愛野生動植物的學者。”

正看著烏鴉的巫師擡眼一瞥,寧靜的臉上浮現出驚訝,突然顯得脆弱。烏鴉用黑暗的眼神盯著他,紋絲不動。那名臉孔如鷹的巫師把手邊的頭顱放進一道墻縫,從房間另一端走來。

“不久前我們才把一只跟這很像的烏鴉送回安紐因。”他那平淡卻不平靜的聲音就像他的眼神,猛烈卻有耐心。

娜恩喊道:“瑞德麗!”她講話時仍不時出現養豬婦的腔調,聽來頗為悅耳,“見赫爾的鬼,你在這裏幹什麽?”

亦弗似乎也吃了一驚,把烏鴉放回摩亙肩上,對烏鴉說:“請原諒我的冒昧。”然後又對摩亙說:“你妻子?”

“不是,她不肯嫁給我,也不肯回家。不過她有能力照顧自己。”

“也能對抗亟斯卓歐姆?”一雙隼鷹的眼直視烏鴉好一會兒,烏鴉緊張地躲回摩亙耳根,摩亙突然想把這只鳥藏進罩衫,藏在貼近心口的地方。巫師好奇地皺起細眉:“我服侍過安恩和奧牟的國王好幾個世紀。朗戈城被毀後,我變成一只鷹,總是讓人抓到,變老,逃跑,再變年輕。好幾個世紀以來,我都綁著腳帶和鈴鐺,在風裏盤旋飛翔,然後回到安紐因國王的手上。那些國王中沒人有力量看穿我眼睛裏的東西,就連安恩的麥頌也一樣。她身上有一股擾動不安的強大力量……她讓我想起某個人,一段鷹的記憶……”

摩亙輕輕撫摸烏鴉,不能確定它為何這麽沉默,最後他說:“她會告訴你的。”那張古老驕傲的臉孔上的表情為之一變。

“她怕我們嗎?為什麽?我曾以鷹的形體從她父親手上接過肉來吃呢。”

“你是塔裏斯,”摩亙突然說,巫師點點頭,“那位歷史學家。我在凱司納讀過你寫的赫德歷史。”

“嗯。”那雙銳利的眼睛又幾乎微笑起來,“那是我很多個世紀以前寫的了。赫德無疑變了很多,除了出產耕馬和啤酒外,還孕育出佩星者。”

“沒變,你現在去那裏,也還是認得出它。”這時摩亙想起了安恩的幽靈,聲音有點猶豫。他轉而面對那名身材像伊姆瑞斯戰士的巫師:“你是阿洛依,那位詩人。你寫了很多情詩給——”他的聲音又頓住了,這次是因為尷尬。但娜恩在微笑。

“沒想到過了一千多年,還有人肯記住這些東西。你在那學院接受了很好的教育。”

“那些沒毀在這兒的朗戈巫師著作,是禦謎學的基礎。”摩亙感到阿洛依腦海中的疑問,又說,“你有一部分著作在凱司納,其他的則在喀爾維丁,在國王的圖書館裏。艾斯峻·伊姆瑞斯手上有你絕大多數的詩作。”

“詩作。”巫師伸出一只骨節突出的手掃過頭發,“那些東西沒什麽價值,應該毀在這裏才對。你帶著一堆記憶前來,講著我們有生之年再也見不到的那片疆土的故事。我們來這裏是為了殺亟斯卓歐姆;若殺不成他,就只有死。”

“我不是。”摩亙輕聲說,“我來這裏是為了問創立者一些問題。”

巫師的眼神本來似乎正凝視自己內心的記憶,這時轉向外部,轉到摩亙身上:“問問題?”

“這很適合他,”娜恩息事寧人地說,“他是個禦謎士。”

“解謎跟這有什麽關系?”

“嗯。”她又咬住煙鬥,心神不寧地噴出一口口散亂的煙霧,沒有回答。

亦弗實事求是地問:“你有那份力量嗎?”

“殺他的力量?有。至於有沒有力量控制他的心智,得到我需要的知識……我必須做到,我會找到力量的。他若死去,對我就毫無用處了。但我無法同時對抗他和易形者,而且我不確定易形者的力量到底有多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