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紙馬河

從母親的房間出來,將離便決定提前去麓山寺。他要去找那個名叫獨孤延福的人,那個人跟糧倉的事情關聯頗大,或許只有他才最清楚糧倉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將這個想法告訴了法師。法師二話不說,寫了一封信給麓山寺的老友,讓老友給他的學生安排住處,然後讓將離將信帶在身上。

將離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便跟著一個運送茶葉的商隊踏上了去長沙府的路途。

其時雖然尚未到冬季,但一陣秋雨一陣涼,寒氣日漸加重。將離在路上便染上了風寒,渾身酸痛,咳嗽不斷。加上路上顛簸,將離簡直如身處地獄一般難受。幸虧商隊的老板是法師的熟人,在他的悉心照顧下,將離才得以勉強支撐。

茶葉商隊並不是直奔長沙府,而是一路都有小額收納茶葉的交易,偶爾也收收陳年舊賬。

將離本來打算一個人直奔長沙府的,可是法師非要他跟著商隊走不可。因此,他雖然有人照應,可也走了不少彎路。這無形之中延長了他路途的痛苦。

商隊老板打趣道:“明藏法師太過關心你,卻讓你受了太多的苦,真是得不償失。不過,法師從來不做無益之事,我想他這麽安排自有他的用意。”

將離心想:法師到底有什麽用意呢?

商隊行至湘陰境內時,將離風寒愈加嚴重,渾身滾燙,胸口疼痛,天天躺在馬車上,無法下地。

商隊老板見他如此,便在一條河邊停止了前進,吩咐商隊的人就地紮營休息,等將離好一點兒了再繼續往前。

將離躺在床鋪上,聽到外面江水流逝的聲音,便問商隊老板到了哪裏。

商隊老板道:“紙馬河。”

將離頭皮一陣發麻,問道:“紙馬河?”

商隊老板見將離臉色有異,忙問道:“是啊。怎麽啦?”

將離擡起虛弱的手來,招了招,說道:“快扶我出去看看!”

商隊老板猶疑道:“法師交代要我好好照顧你,現在你的燒還沒有退,吹不得風,還是好生歇著吧。一條普普通通的河而已,有什麽好看的?”

將離不聽勸,見商隊老板不扶,便自己強撐著坐了起來,又要下地走動。

商隊老板見他如此執拗,只好將法師的囑托拋諸腦後,上前攙扶他出去。

走出帳篷,一陣寒氣逼人且帶著腥味的江風撲面而來。

商隊老板身上早已加了一層薄棉襖,被這江風一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脖子縮了起來。

將離還沒有加防寒的衣服,卻昂首挺胸,迎風而立,但淚水隨之湧出。

“你……你怎麽了?”商隊老板見他不避風寒卻又落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將離道:“我聽到這江風裏有馬嘶蹄踏的聲音。”

商隊老板細細聆聽,卻只聽到呼呼的風聲、潺潺的奔流聲。

“還是進去吧!我看你燒糊塗了。”

將離抓住商隊老板的手,說道:“你聽不到聲音,總能聞到風中的血腥味吧?”

商隊老板吸了吸鼻子,搖頭道:“沒有。”

“如此濃烈的味道,你居然聞不到?”將離將信將疑地看著商隊老板。

商隊老板道:“聞不到。可是,就算有那些聲音、那些氣味,你聽到聞到也就算了,你流淚幹什麽?”

將離望著前方的紙馬河,說道:“不知道,我聽到那些聲音聞到那些氣味,心中忽然就有了巨大的悲傷,就好像……就好像……”後面的話他卻說不出來。

“好了,好了,你快回裏面休息吧,身體要緊。”商隊老板認為他燒糊塗了。

“就好像我以前來過這裏一樣。”將離說道。

“你以前來過這裏?”

將離搖頭道:“沒有。但是感覺好熟悉。”

“這感覺我偶爾也有,好像很多人會有這種感覺。你不要多想,休息好了,身體好些了,我們還要趕路呢。”

將離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便打消了去江邊走走的念頭,退回帳篷休息。

回到帳篷之後,他就一直睡,他聽到商隊老板過來喊他吃飯,他沒有胃口,也不覺得餓,便擺擺手,示意不吃了,然後繼續睡。睡了幾個時辰,精神不但沒有好起來,反而愈加迷迷瞪瞪。耳旁有許多說話的聲音,忽大忽小,忽近忽遠。蒙蒙眬眬間,他忽然感覺自己睡在畫眉村,耳邊是小時候熟悉的人的說話聲。

他甚至能從那些雜亂的聲音裏分辨出哪個聲音是村裏哪個熟人發出的,似乎此時從床上爬起來的話,就能看到那些久違的面孔。

一會兒,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睡在茶葉商隊的臨時帳篷裏,他能聽到外面有人走動有人說話的聲音。

一會兒,他又感覺身底下的床變得松軟,恍惚睡在古今寺裏屬於自己的房間,他甚至聽到馬清明在外面小聲說著什麽,聽到一個女孩發出竊竊的笑聲。那是喜鵲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