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明白庵

在知縣夫人再來畫眉村的時候,將離請求將馬清明一起帶去嶽州。

夫人猶豫不決。她自然不信馬清明是棺材匠和僵屍的兒子這種言論,但跟其他人一樣,哪怕這種言論不可信,但說的人多了,還是有些忌諱。

喜鵲勸道:“夫人,馬清明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會給您惹禍的。他又是少爺的好玩伴,您想想,少爺是在畫眉村長大的,在嶽州城沒有一個熟悉的玩伴,去了嶽州肯定會認生,說不定不習慣,您不如把清明也帶上,一則讓少爺多個玩伴,二則清明孤苦伶仃,您給畫眉村的人也算還了一個人情。畫眉村的人養了少爺,您又養了畫眉村的孩子。多好!”

夫人聽了喜鵲這一番話,覺得十分有道理,便答應帶清明一起走。

族長非常高興,畢竟無人照看的馬清明從此也算有了著落。

將離和清明到了嶽州之後閑玩了十多日。

在這十多日裏,馬知縣差人將破廟重新修葺,從臨近衡山的南嶽大廟請了知名的法師來住持破廟,並將破廟更名為“古井寺”。南嶽大廟來的法師認為“古井寺”不好聽,改為“古今寺”,隱含“觀古而知今”的意思。

但法師的“觀古而知今”跟馬知縣的理解不一樣。

法師和馬知縣討論破廟名字的時候,將離恰好在旁邊。

法師說:“人之所以愚昧無知,就是只知當今不知遠古,目光短淺而不能長遠。究其原因,是人在前世與今生之間斷了記憶。”“前世之教訓與經驗,在今生起不了作用。前車之覆軌,未能成為後車之明鑒。倘若世人記得前世之事,個個都已歷經滄海桑田,出生即有六七十歲滄桑老人的智慧,必定都是通達之人。可世事並不如此,通達之人觀之世人,猶如七十老人觀之嬰兒,頑愚可笑,貪圖享樂,心竅堵塞。所以世人需要儒家教化,佛家感化。儒家講賢者,佛家講佛祖,都是讓世人知道古人如何如何,勸導今人應該如此這般,實則‘觀古而知今’,也可以說是‘觀前世而知今生’。聖賢書與經書,其作用都相當於讓世人將前世斷了的記憶回憶起來。”法師說道。

老祖驚嘆道:“我以為‘觀古而知今’就是從古人智慧得到的啟示,沒想到法師有如此精妙的解釋!我曾聽一朋友講過跟法師類似的話,說修煉的人或其他生靈無法修成正果,是因為壽命限制是最大的瓶頸。人生七十古來稀,或許這時候感知了世界本原,認清了人間真相,奈何壽命接近終結,一輩子積累下來的靈智埋入黃土,等到轉世,一切又要重來。”

老祖說的“朋友”不是別人,正是以前寄居破廟的井魚。這話是她在佛堂裏跟老祖說的。

法師笑道:“那你這朋友跟我的想法不謀而合了。知縣大人可否引見一下?”

老祖嘆道:“可惜我不知道這位朋友現在身在何處,是生還是死。”

將離在旁聽了,插言道:“師父,這麽說來,要是我能記起前世,是不是不用讀書就能明白世間道理了?”

老祖面露驚恐之色。

法師猜錯了老祖的心思,笑道:“大人莫要見怪,小孩子都不願捧讀枯燥的書,而幻想達到苦讀的成就。”

古今寺修葺完成之後,將離和清明便寄宿在寺廟裏讀書。

那時候常見窮苦的年輕人在寺廟裏住著讀書,因為有廟產的寺院可以免費為男子提供住宿,有田產的寺院甚至可以免費提供飯食,而且寺院相對幽靜,的確是讀書的好地方。

唐朝宰相狄仁傑,茶神陸羽,明朝狀元張元忭,以及在嶽州名樓寫下“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範仲淹等名人都曾借住寺廟,寒窗苦讀。

老祖讓將離和清明拜法師為師,跟隨法師學習。

法師又招來幾個學生,與將離和清明一起學習。

老祖自然沒有忘記喜鵲的請求,詢問法師能否收女弟子。

法師是通情達理之人,慷慨接收。但女弟子不能在寺廟居住,只能日出之後來,日落之前回。

喜鵲遵照老祖和法師的要求,白天有活兒要忙便不來,有閑時便來跟著學。將離和清明吃晚飯之前,她就回去。

自此之後,時光便如寺廟的飯菜一樣平淡無奇,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了七年。在將離十六歲那年,他考上了秀才。

夫人喜不自禁,要大宴賓客,熱鬧慶祝。

老祖連忙阻止。他知道,這七年來,將離能平安無事,就是因為借住在古今寺,一如當初寄養在畫眉村。倘若因為考上秀才而鋪張浪費,大宴賓客,僅剩的獸件根本不夠用。

老祖好說歹說,勸道:“將離不過是考了一個秀才而已,雖然在嶽州來看,秀才尚少,但是你想想九州各地有多少新秀才?事不足喜嘛!再說了,將離雖然考上了,但清明向來與將離並肩齊進,這次卻失利,心情不好。他本來無父無母,孤苦無依。我們大張旗鼓慶祝,豈不是讓他更加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