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個故事 野薔薇 第八章(第2/6頁)

得過這種病的人都知道,這病很不好過,它是一種欲望壓抑之後又以另一種扭曲方式擴張開來的妖孽。就像我明明已經很久沒做夢、沒有那些寫作靈感,但還是忍不住想寫、想透過指尖去發泄某種我自己都說不清的情緒。這是很不正常的。

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店面的裝修工程適時引開了我的注意力。白天足夠勞累,晚上就不太能有更多的感官,因為人的精力只有那麽一點兒,耗光了,也就太平了,也因此我得了個靈感?在感覺不那麽疲憊的時候,我就用另外一種方式來釋放掉我過多的精力,以緩解那種病態的感覺帶給我的煩躁,比如玩遊戲。

據說玩遊戲也會上癮,用一種癮來克制另一種癮,我把它叫作以毒攻毒。

正玩得起勁,邊上的電話突然響了,尖銳的聲音連鬧了好幾下,我才把視線從屏幕上拉開,拎起聽筒:“喂。”

“PEARL,最近好麽。”

我的手猛地一抖。遊戲裏我操縱的小人啊的一聲慘叫被怪物殺死了,我深吸一口氣,把聽筒抓了抓牢:“MICHAEL……”

“我來接你了。”電話那端又道。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好聽,然後喀嚓一聲輕響,它掛斷了。斷得很徹底,因為之後聽筒裏沒有傳出一慣的掛斷後那種嘟嘟的忙音。

事實上,話筒裏什麽聲音都沒傳出來。

我下意識扯了扯電話線,一扯一個松。不出兩三下,那根電話線整條被我從桌子底下拉了出來,確切的說……被我拉上來的其實是半截斷了的電話線頭。斷掉的部分粘著些白色絲狀的東西,很長,一直通到插口裏面。另半截就躺在地上,塑料的接口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殘留,像是被高溫給融化了。

我的心一緊。

正呆看著,背後忽然一陣風,冰冷冷吹到我身上,帶著種濃烈的甜香。

很熟悉的香味。

以前在公司時,經常可以聞到這種味道。那些開在天井裏大片大片的薔薇叢,長勢驚人的好,顏色出類拔萃的鮮艷,只要開著窗,不消多大工夫整個辦公室裏全都是它們的香味,好聞得不得了。只是那個時候,誰會想到它們這樣誘人的香味,是來源於它們底下那二十多具屍體腐爛了的生命力。

而這會兒我家裏怎麽會也有這種味道了。我家窗外除了馬路就是建築工地,馬路和工地上只盛產兩種氣味?汽油和塵土。

那麽香味是從哪裏來的,這麽濃烈的薔薇香。

我回頭看了一眼,腦子一個激靈。

身後的窗開著,開得很大,正對著我的方向像兩只睜得大大的眼睛,邊上的窗簾被風吹得四散飛舞,撲叻叻一陣輕響。

為了隔絕外面施工日以繼夜的噪音和灰塵,我房間的窗最近這段時間一直保持著關閉的狀態,大約已經快有一個月之久。一個月裏下過幾場暴雨,也漏過一兩次水,所以不知道是不是被銹住了,今天早上我想把它打開換換空氣的時候,不管怎麽用力,它都紋絲不動。

那麽這會兒它怎麽會開著,又是怎麽樣被打開的。

閃念間,電腦機箱嗡的一聲輕響,自動關閉了。整個房間因此一下子暗了下來,我從凳子上直站了起來。

又一陣風從窗外卷入,幾瓣小小的葉子跟著風從外頭飄進,掉在地板上。地板上零零落落一攤薔薇花的花瓣,被風吹著四散遊移,無聲無息,好像幾點會自己走動的血跡。

我幾步沖到窗口邊,正打算把窗關上,一陣勁風颯地刮起,一下子把窗框彈到我手上。

我的手火辣辣一陣銳痛。急忙甩著手朝後退開,一眼瞥見十多米開外那片混沌的夜色裏,有道熟悉的人影在對面人行道木板上安靜站立著。金色的長發,發下一張英俊得無可挑剔臉,臉上那雙暗紅色的眸子望著我,很美的光澤,像我腳下那些嬌艷的薔薇花瓣。

意識到我的目光,他朝我微微一笑,然後伸出一只手,對我招了招:“PEARL,我來接你了。”

我一呆,那人是MICHAEL。

如果不是他身邊那團輕輕蠕動著的東西,他這會兒突然出現在我眼前時的樣子,我會覺得很迷人也很浪漫。而我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他邊上的那團東西。蒼白,濕漉的一團東西,所有的結構都似乎被一團脂肪似的組織給糅合到一起了,最上方那個略帶著凹凸的球狀物勉強分辨得出那是一張臉,人的臉。

臉上有眼睛,有鼻子,似乎還有嘴巴。在我把視線轉向它朝它死盯著看的時候,它臉上那雙眼睛也在對著我瞧。可不論眼睛還是鼻子還是嘴,那一切都是從全身那層厚厚的脂肪裏突擠出來的,渾然一體的蒼白色,依下顎而下到肩膀的部分,似乎還凸顯出另半個頭顱,一些細細的毛發從那半個頭顱上滋生出來,稀稀落落垂在臉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