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這是錯的。”瑞金一踏進他的辦公室,索菲亞就說道。

他因她在這裏等著他而有些許惱火,但對於她發現自己做的事並不吃驚。他的女兒確實是個聰明的姑娘,而且非常了解他。盡管,也許並不像她自己以為的那麽了解。

她站在監視器前面,看著無神智的軀殼們緩緩漫步在無限房間中。她的手臂緊緊交疊在胸前,形成一個焦慮的姿態。她充滿感情的大眼睛中寫滿了譴責。

瑞金擦身走過她身邊時甚至沒有慢下腳步。他走向吧台,給自己倒了一杯軒尼詩。

“你讓我別無選擇。”他對他的女兒說,“他必須自願進入。這是你說的。我必須和他交涉。”

“你的意思是操縱。”

瑞金只停了一小會兒。這個詞很準確,但卻帶來了刺痛,這讓他吃驚。他將酒舉到鼻子前,嗅入那辛辣的香橙花和茉莉氣味。

“我向長老們保證,去倫敦時我們就會拿到伊甸蘋果。”他說道,因為太過煩躁而沒辦法以恰當的方式好好享用這杯幹邑,只是吞了一大口,感受那股暖流落入喉嚨。

“那是兩天之後!”她轉身瞪著他,雙眼掙得比他所想的還要大。好吧,也許現在她能理解為什麽他會突然要如此逼迫那殺人的混帳了。

“索菲亞,”他說,“他不想了解他的過去或是他的父親。他想要摧毀他們……兩個一起。”

索菲亞看起來像只被嚇呆的兔子,瑞金想。她的一手緊緊環抱著她自己的胸前,另一手握成拳頭。她在顫抖,他有好多年沒有看見她顫抖了。

他感到一種沉眠了很久的渴望,想要安撫她的激動情緒,但他不能屈服於這種渴望。索菲亞必須學到,冷酷是一種手段,是一種有效得見鬼的手段,而她要處理的這些刺客們並不是寵物。

但她開口所說的話讓他意識到,她並不是因為恐懼或傷害而顫抖。

他的女兒處於狂怒之中。

“我們不是來這裏創造怪物的。”索菲亞說。她花了很大努力才說出這話。並不是努力讓自己別崩潰,而是努力讓自己不要出手痛打他。

他和藹可親地看著她,但對她所展現的同情表示赤裸裸的蔑視。

“我們既不是要創造他們也不是要毀掉他們,”他理智地解釋道,“我們只不過是將他們丟給他們自己不可避免的命運。”

看護們看見卡勒姆拿著那把刀。他們沒有出手幹預。瑞金顯然已經悄聲吩咐了某些話。

他所接近的那個男人既比他記憶中高大、又比他記憶中矮小。卡勒姆現在幾乎和約瑟夫·林奇一樣高了。當他還是個七歲小男孩時,這事看起來似乎是不可能的。隨之,他的父親赫然在他面前成為一個巨人,在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是如此。在這些年間,約瑟夫的體型變大了,但多出來的不是肌肉,而是松散的贅肉,聚集在腰腹部,從他現在光溜溜的臉下方垂到粗壯的喉嚨上。卡勒姆記憶中父親的滿頭紅金色頭發也混入了灰色。

卡勒姆無聲地走上前,站在父親身邊。約瑟夫轉身面對他。當他開口時,失敗蝕刻在他臉上的每根線條上、他佝僂的身軀上——那種愛爾蘭口音自三十年前卡勒姆聽見它大叫“快走!快走,馬上!”以來沒有減弱分毫:“你是你母親的兒子。”

卡勒姆完完全全沒有預料到自己會聽到這些字句,這讓他呆住了。

“這是什麽意思?”他粗暴地低語道。

“你體內流淌的血並不是你自己的。”幾乎跟他對卡勒姆所說的最後那些話一模一樣。你的血並不是你自己的,卡勒姆。

而鮮紅的液體正啪嗒啪嗒落在地面上。

“它屬於信條,”約瑟夫說著,“你的母親知道。她死去,因而信條得以存續。”

上一瞬間卡勒姆還完全靜止地站著,下一刻,那把刀已經抵住了他父親的喉嚨。

“提醒我了,確實沒錯。”他低吼道。

他的右手緊握著刀刃。他母親的項鏈繞在他的左手手指上。

現在,房間裏已經空了。在之前一會兒工夫,看護們已經將那些受到阿尼姆斯折磨的人全部送了出去。

房間裏只剩下卡勒姆與他的父親。

很快,將只剩下卡勒姆一個。

約瑟夫看起來並不害怕。他看起來……順從、幾乎像是歡迎自己的命運。就好像他一直在等著這一刻,並對此倍感欣慰。最終,在聖殿騎士和他們殘忍的機器中承受了如此多的折磨之後,它終於到來了。

“你所見的那些,是我做的。”約瑟夫平靜地說。

“你殺了她。”卡勒姆刺耳地說。

約瑟夫仍舊鎮定,仍舊平靜,回答道:“我奪走了她的生命,好過讓它被偷走——被那台機器偷走。”他的嗓音在“機器”那個詞上稍稍崩潰了一些。這是至今為止他流露出的唯一一個表明這一切對他產生了任何影響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