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3頁)

卡勒姆咬緊牙關,對自己不聽使喚的身體懊喪地低吼。他跌跌撞撞、搖晃著沖過一道道門,踉蹌著經過看護、技師、冰冷的金屬墻與石頭。人工照明沿著墻壁流轉,僅有一點自然光透過濾窗,從高處投下來。

卡勒姆繼續前行,磕絆、跌倒又執拗地重新站起,像個醉漢一般走過一棵棵樹幹——樹幹,這在這全然的室內顯得極為奇異,但倒是也不會比他在此地所見到的所有其他事物更奇怪了。

不過,隨著一步一步繼續前行,他的雙眼逐漸適應,身體開始受到控制,他開始加快速度。他蹣跚地經過一個腰後別著槍的保安,沖上台階。保安沒有阻止他。

“別碰他。”他聽到索菲亞說。她在他身後,跟隨著他,而她的聲音給了他新的力量。她看起來盡管如同天使,但卻是他的獄卒。

他跑過一道金屬坡道,在雙腳落地引起的回聲中,進入明亮的陽光照射之下。卡勒姆猛擡起手臂,遮擋刺眼的光亮。他意識到,自己正置身於一座花園之中。

也許他終究還是死了。他沒有那種想象力能編造出這一切。

這裏有小徑和草地,長椅和小樹,還有鳥兒的歌唱。卡勒姆眯起眼睛,慢下腳步,四下環視。在這奇異的花園中,他並非獨自一人。這裏有看護人員,以及……病人?囚犯?他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們。他們穿著同樣的灰色套頭短袍,白襯衫,以及長褲。

制服?卡勒姆不喜歡制服。

有些人奇怪地打量著他,但其他人只是走來走去,沖自己低語,對他陡然而突兀的出現毫無興趣。他向前走著,雙眼終於調整了過來。他走向一堵矮墻,站到了上方。

在一側,卡勒姆看見了直升機:光潔、線條流暢、毫無疑問極其昂貴。但它們引不起他的注意。在很遠很遠的下方,坐落著一座城市。但這並非是一座美國城市。這座城市有著摩天大樓,沒錯,但卡勒姆還能看到古老的教堂、清真寺、高塔。

你已經不在堪薩斯州啦。卡勒姆想道,而他體內有某種堅持粉碎了。

他是個多麽大的傻瓜。他要有多愚蠢,才會相信自己有辦法可以逃脫。他還活著,現在他接受這一點了,但是,再一次,他被抓住了。

然而,這一次,他並非一名囚犯。他身處於一間該死的城塞之中。

正當他站在那堵墻上,絕望、些許動搖著,一個中年黑人站上了他的右側。他白色的胡子精心剪短了,光著腦袋。

“去吧,”他催促道,“下手吧。”

卡勒姆低頭盯著自己的腳。腳上穿著一雙白色軟底鞋,上面用尼龍搭扣扣緊。這雙鞋,以及他本人,有一半已經踏在墻壁邊緣之外。

“跳下去。”

隨後這個男人咧嘴笑起來。

卡勒姆感覺到,現在其他人的視線轉向了他,但他不敢朝他們看。他在顫抖,意識到他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掌控。他不知道自己是會踏前一步,選擇向下跳——還是會就這麽跌下去。

跳下去的想法非常誘人。選擇了結自己的生命,再也不做其他人的囚徒。但隨後卡勒姆想到了當他以為那清澈的死亡正打入他的血管時、那種恐懼和領悟。盡管發生了這所有的一切……他卻並不想死。

一個聲音從他的另一邊傳來;索菲亞的聲音。一邊肩上是魔鬼,一邊肩上是天使,他思忖道。

“在這裏你不是個囚犯,卡勒姆。”

聽到這句話,他轉頭面向她,雙眼懷疑地眯了起來。“在我看來卻很像。”他說。

“我是來這裏保護你的,”索菲亞繼續說,她的身姿挺立,神態平靜,“如果你能聽我說完,一切都會得到解釋的。但如果你現在從這裏跳下去,你就什麽也不會知道。你必須要信任我。”

信任?簡直是荒謬。看在上帝的份上,她綁架了他。無論她怎麽說,他都是個囚犯,而她卻站在這裏,要他信任她。

但是……他還活著。

“我在哪裏?”他並沒有從墻上爬下來。

“你在馬德裏,阿布斯泰戈基金會的康復中心別棟。”

卡勒姆的雙眼睜大了一會兒。阿布斯泰戈?他知道這個名字,當然了。每個人都知道阿布斯泰戈工業——從咳嗽藥水到早餐谷物,所有東西都是由他們生產的。老天,他們搞不好還造了用來處死犯人的戊巴比妥和事後他們的愛人哭泣時用的紙巾。

隨後他咧開嘴,開始輕聲笑起來。索菲亞絲毫不受打擾地繼續說:

“這是一個民營組織,致力於對人類進行完善……”

他因這瘋狂、充滿意味的諷刺而笑得更厲害了。他自己,和任何“人類完善”的一點點影子,都全然風馬牛不相及。

你可真是找錯了人了,他想著。

但天使還沒有說完:“有了你的幫助,卡勒姆,我們可以試驗一些根除暴力的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