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歌唱的死者(第2/2頁)

但也僅此而已,而且就算在寬帽兒酒館,氣氛也有些壓抑。沒有人提起相關的話題,可人人都知道從寒沙開來的軍隊就在幾裏格以外。豪德沃普恩有防衛用的要塞和堅實的城墻,不過指揮得當的軍隊也曾攻占過這裏。

但至少在當天晚上,裏奧夫融入了這群假裝一切正常的人們之中,他甚至還感覺到了一點點喜悅。這一天在他年輕妻子的臂彎裏有了個不錯的結局:當天晚上,他們倆疲倦而困乏地躺在床單上,她吻了他的耳朵,然後輕聲說:“我有孩子了。”

他流下了混雜了幸福和恐懼的淚水,然後兩人相擁入眠。

到了第二天,他發現自己又在盯著那張白紙,腦中終於有靈光閃現。

如果他能讓死者換一首歌來唱,那會怎樣呢?

許多問題重新浮現心頭。他們為什麽要唱他寫下的那首致命樂曲?是不是任何使用了禁忌調式的曲子他們都會唱?

梅麗會不會在撒謊,或者被人哄騙了?這很重要。

舊的那首曲子是循序漸進的,它循循善誘,最後使生者步入死亡。那些因此而死的人的生命似乎是因為單純的意願而終結的,他們的心臟停跳,只是因為他們——用身體裏的所有力氣和意識——希望自己的心跳停止。

他也記起了自己當時的希望。他差點兒就失去了一切。

有沒有可能創作出一個完全相反的曲子?能讓死者渴求生命的曲子?如果真的可以,那這麽做會是正確的嗎?他的腦中勾勒出一幅場景:成群結隊的死者爬出墓穴,他們去寬帽兒酒館喝酒,或者前去他們的寡婦和鰥夫的床邊……

但至少他有思路了。

他寫下了開頭,寫下了以生命和死亡為主題的插曲和幻想曲段。他寫下了旋律和對位旋律,除去了會賦予歌曲真正力量的伴奏調式那部分,便已能在腦海中感覺到它們可能產生的效力了。

但讓他真正意識到的,是在當天的午後:有人在呼喚著——不,尖叫著——他的名字。

他猛地拉開房門,沖出屋子。愛蕊娜穿過苜蓿草地朝他奔來,她長長的蕾絲邊裙子不斷飄揚。她的臉因為哭泣而發紅,而她顯得如此歇斯底裏,不斷的抽噎使她的話語變得全無意義。可看著她所指的方向,他終於聽清了那個詞:“梅麗。”

女孩臉朝下躺在井裏。他的第一反應是:那並非梅麗,只是個有人丟進去的小玩偶而已。

等仆人從井裏把她撈出來的時候,他再也沒法自欺欺人了。她已經不再呼吸,井水從她嘴裏和鼻孔裏不斷湧出。

之後的幾個鐘頭一片模糊。他抱著愛蕊娜,試圖說些安慰的話,而仆人們替女孩換了衣服,梳洗整齊,把她放到床上。

“她總是那麽不開心,”等世界在他眼中開始恢復正常時,愛蕊娜說,“你覺得……”

“我不知道,”他說,“她昨天告訴我,她聽到死人在井裏唱歌,而且看到了她母親。我告訴過她別再去那兒了,可我應該——我應該阻止她的。”

“這不是你的錯。”

“這全是我的錯,”他回答,“如果我沒寫下那首該死的曲子。如果我能照看好她……”

“你愛她,”愛蕊娜說,“你給她的比她這輩子遇見的任何人都多。你讓她了解了自己的才能。”

他仍舊搖著頭,於是她按住他的鬢角,吻了吻他的額頭。

“你們在哭什麽哪?”梅麗問。她站在門口,身穿仆人們給她換上的新衣。她的頭發還是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