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異靈川(第4/8頁)

不能感受和投入,算不算損失?既然不能感受和投入,怎麽知道那是不是損失?

喬瓦尼定在那裏。

終於發出輕輕呼喚:“媚妮,媚妮。”

媚妮靜靜矗立,不言不笑,不應答。

一如她在生時候,對他的冷漠和放縱,都默然無聲。在暗處淡淡凝視,毫無表情。

仿佛他們從沒有過相濡以沫的時日。愛情在最暗的時分,仍然明亮到可以照耀一整個人生。

這樣的決絕,未始就不是暴戾。

是一刀兩斷的否定,抹殺全部復原的可能。

寧願死亡,也不挽回。

拍手聲再度響起。媚妮輕盈地轉動身體,從另一邊出現的,已經是瑪吉的形態。

喬瓦尼發出絕望的低號,幾近垂死。

他喃喃嘀咕了一句什麽,然後整個人癱軟下來,好像被抽掉了筋骨,打斷了脊梁。瀕臨絕境。

瑪吉步出辦公室。她會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來,定神一秒之後繼續開始做自己的工作,處理龐雜事務。她的人生中有十分鐘的空白,上帝沒有記錄。

而室內,川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毫無同情心能令任何一副嘴臉看起來像惡魔。

但是他為什麽要像呢?他本人就是惡魔。

在倒地的喬瓦尼身邊倒下來,他冰冷的手指輕輕撫摸過後者不再年輕的面頰。

空曠到極點的大辦公室裏隱約刮起風來,很冷。

川輕輕地說:“你剛才是不是想說,請她原諒你。”

你是不是想說,親愛的,我愛你。

我一直是這樣的愛你。

從來沒有改變,從來沒有衰減,從來沒有動搖。

我愛你,請你也愛我。不要躲避,隱退,不要消失在我的生活裏,也不要死去。

請在這裏。攜我的手,親吻我。說你永遠在這裏。無論是什麽,都不能讓我們分開。

這就是隱藏在你心裏的那個封印對嗎?當媚妮死去,封印生效。

一切感情,就此沉入無窮深的黑暗谷底。你為自己,創造了一個地獄。

喬瓦尼猛然睜開了眼睛,他很想憤怒,但其實是非常軟弱地對川說:“為什麽?”

為什麽你要這樣做?

川聳了聳肩膀,站起來,手指輕輕一挑,喬瓦尼也身不由己地站起來,跌坐到椅子上。

川轉身,優雅而冷酷地轉身,他說:“我只是讓你看一下,當一個人最深的秘密被揭發出來的時候,會有怎麽樣的沖擊效果出現。”

他的微笑極邪惡,因此魅力無窮,簡直使空氣都要沸騰或沉淪:“你不過是渺小的人類,親愛的喬尼。但是那些將要在生存者遊戲中出現的人,當他們秘密的一面被引誘、生發,你會看到非常特別的奇景。”

重復了一句:“非常特別。”

然後他神秘消失,一份文件莫名出現在辦公桌上。生存者選拔賽的內容。

遊戲即將上演。

阿姆斯特丹。上午十一點,陽光普照。

菲利浦公司的銷售部門咖啡間裏三三兩兩站著人,不鹹不淡地聊天。

角落裏一架小液晶電視,正放著上午重播的肥皂劇,每二十分鐘插播廣告。

史帝夫就站在一邊,懶洋洋打著哈欠。

他很高,永遠駝著背,金色頭發藍色眼睛,很少有表情,像一個木偶人,永遠對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就算知道人事部門裁員表上自己的名字一早在列,也覺得沒有太大所謂,最多回家去領救濟金。

荷蘭政府一向慷慨,將保證懶蟲們的生命安全視為重要的公眾責任。

他又打了個呵欠。忽然有人輕聲嘀咕:“為什麽最近都在放這個生存者的廣告?”

他跟著過去看,凝視許久,轉過頭來問同事:“你不覺得這個廣告有點怪嗎?”

沒有應和,所有人都只是聳聳肩,放下喝空的咖啡杯,舒展著筋骨回辦公室去了。

人生周而復始,隨意又是一天,沒有什麽特別值得關注,或者紀念。

但是對史帝夫來說,那生存者廣告中有點什麽東西,與眾不同。

他仔細凝視屏幕。

影像光怪陸離閃爍變幻,令人目不暇接,卻也像浮在沸騰水面的泡沫,無非虛張聲勢。潛伏於水底的,是越來越清晰,出現在史帝夫眼中的幾個字:拉斯維加斯,本月十三號,星期五。

台灣高雄,深夜。

枯坐客廳的家庭主婦莊雅婷捏著電話聽筒,心神不定地聽著裏面信號不通的雜音。她應該還很年輕,神色卻整個在衰敗,嘴角和眉毛一起耷拉著,活生生地證明苦命相這一事物的存在。

時針指向淩晨三點,失控的喧鬧聲劃破寂靜,昭示酒醉的男人終於回來。莊雅婷急急忙忙開了門,臉色被酒精燒得通紅的丈夫一頭栽進來,傻笑兩聲,蜷縮在地板上,沉沉睡著了,睡了兩分鐘,一個翻身,張嘴吐得滿地橫流,屋子裏臭氣熏天,中人欲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