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5頁)

鷹爵回頭看我,或許是想看我對這景象的反應吧,但這裏太大太怪,我甚至都不會目瞪口呆。我感覺反而有些麻木,就像自己在看某本書裏的插圖,而不是真實的東西,而且我也累到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大腿上持續不斷的隱約抽痛,胳膊在抖,還有貼在我身上的厚厚一層泥垢。

一大隊士兵在下面的十字路口等我們,他們陣容整齊,拱衛著路口中央豎起的一座平台。六名教士和僧侶站在台上,簇擁著一個人,他的法袍是我見過最誇張的,深紫色袍子繡滿金絲圖案。他的臉又長又嚴肅,配上高高的雙錐帽,顯得更長。

馬雷克勒馬停住,俯視那幫人,我有了讓自己的慢馬趕上他和鷹爵的時間。“嗯,我父親又派出那個老啰唆鬼。”馬雷克說,“他會把神器用在王後身上。會有麻煩嗎?”

“我覺得不會。”鷹爵說,“我們親愛的大主教可能的確有些煩人,這我同意,但他的頑固不化現在反而對我們有利。他永遠也不會容許任何人把神器調包,而真正的神器不會無中生有。”

我對他們的不虔誠感到非常憤慨——居然說我們大主教是老啰唆鬼!——因而錯過了要求解釋的機會:如果沒有侵蝕的話,為什麽會有人想要顯示出侵蝕跡象呢?馬雷克在催馬向前。王後的車子在他後面跟著駛下山丘,盡管圍觀人們的臉上寫滿熱望跟好奇,他們還是像退潮的海水一樣避開,遠離車輪。我看到他們中很多人都佩戴了廉價護身符,並在我們經過時畫十字。

王後端坐在馬車裏,目不斜視,也沒有任何小動作,身子只是隨著車子的節奏輕輕搖晃。卡茜亞靠近到她身旁,快速回頭看了我一眼,我也看她,我們兩個都驚異地瞪大眼睛。我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人。人們貼近到足以碰到我們的腿,盡管我的馬兒有釘了鐵掌的巨大馬蹄。

當我們靠近平台時,士兵放我們經過他們的隊形,然後封閉,將長槍舉起朝著我們的方向。我警覺地發現,平台中央豎了一根粗大的柱子,下面還有成堆的麥稈和木柴。我伸手向前,拽住了鷹爵的袍角。

“別像一只嚇壞的兔子,身體挺直,面露微笑。”他兇巴巴地小聲對我說,“現在最不該做的,就是給他們理由懷疑我們有問題。”

馬雷克的樣子,看上去像是沒看到兩尺外就有利刃對準他的頭。他下馬時帥氣地甩了一下新鬥篷,這是在此前途經的某座小鎮上買的,然後把王後帶下馬車。卡茜亞不得不在另一側扶著王後,在馬雷克不耐煩的招手催促下,自己也跟著下了車。

我以前都不知道,這麽一大幫人聚集,就會自帶強大噪聲,像奔流的江河一樣,那嗡嗡聲時高時低,又分不清具體某一個人的聲音。現在卻是鴉雀無聲。馬雷克帶王後拾階登上平台,金色枷鎖仍在她身上。王子帶她來到戴著高帽子的教士面前。

“主教大人。”馬雷克說,他的聲音響亮又清晰,傳到周圍的人群中,“我的同伴和我本人冒著極大風險,將波尼亞國王後從黑森林的魔掌中解救了出來。我委托您盡可能徹底檢驗她,用您所有的神器和您本人的偉大權威,證明她的清白:確證她沒有任何侵蝕跡象,不會給其他無辜者帶來任何病痛和災禍。”

當然,大主教就是來幹這些的,但我不認為他喜歡馬雷克的話,讓一切都像是他的主意。主教的嘴抿成一條細線。“請放心,我一定會的,殿下。”他語調冰冷,回頭做了個手勢。一名僧侶站到他身邊:這是一位矮小、緊張的男子,穿著平常的棕色亞麻布長袍,棕色頭發剪成鍋蓋頭的樣式。他眼睛很大,在黑絲邊眼鏡後面眨呀眨個不停。他手裏捧著一個長方形木盒,然後他打開木盒,大主教把雙手放進去,捧出一件精致的面紗,金絲銀縷,閃閃發光,樣子接近一張漁網。整個兒人群都在輕聲表示贊嘆,像風吹過春天的樹葉。

大主教捧起那張“網”,聲音洪亮地念了一段冗長的祈禱詞,然後轉身把網撒到王後頭上。它輕輕落在王後身上,邊緣展開,一直落到她腳邊。讓我大吃一驚的是,那名僧侶上前一步,手放在網紗上,念起咒來。“伊拉斯圖斯、考斯麥特,伊拉斯圖斯、考斯麥特,威斯圖奧、帕爾塔。”他這樣開始,繼續還念了好多:這通咒語傳入網紗線條中,讓它閃閃發光。

這光從各個角度照向王後全身,讓她通體發光。她在平台上面光彩照人,身體挺直,像在燃燒一樣。這光跟召喚秘典的光芒並不一樣。那種咒語帶來的是冰冷清亮的強光,嚴厲,痛苦。而眼前這種光,更像是深冬時節半夜回家,看到的窗口透出的燈火光亮,邀你回家的那種:這種光充滿愛和溫情。人群裏發出一大波贊嘆聲。就連教士們也稍稍退後,欣賞了一會兒光芒四射的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