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那只銀色螳螂把我的馬丟在地上,吐出它的頭。卡茜亞立時掙紮著站起來,拖著我避開。我們所有人一時間都被嚇蒙了,馬雷克王子大叫一聲,把號角擲向銀色螳螂的頭。他拔劍出鞘。“沖啊!讓法師們站到後排!”他大吼,縱馬上前,擋在我們和那可怕的怪物之間,向它劈砍。他的劍在對方甲殼表面劃過,削下一個長長的透明條,像給胡蘿蔔削皮。

戰馬們證明了它們等於同重量白銀的價值:它們現在絲毫不慌張,完全不像普通牲畜那樣,而是人立起來,又踢又踹,大聲嘶鳴。它們的蹄子擊打在螳螂身上,發出空洞的聲響。士兵們在我和卡茜亞周圍組成松散的環形陣線,龍君和鷹爵駐馬於我們兩側。所有士兵都用嘴咬住韁繩,其中一半拔劍向外,組成一堵利刃之墻保護我們,其他人則忙著先把盾牌備好。

那些螳螂怪從林中出來,想要把我們包圍。在密林下稀疏的點點陽光裏,它們還不容易被看清,但已經不是無法察覺。它們並不像樹人那樣行動緩慢遲鈍,而是四足並用,走起來相當輕巧,兩只大前爪上的鐮刀在空中微微顫抖。“蘇伊塔、利肯,蘇伊塔、朗!”鷹爵大叫,召喚出白熱的烈火,他在龍君石塔上用過的那種。他把火焰像鞭子一樣甩出去,卷住第一只螳螂的前爪,而它當時正擺開架勢,想要再擊殺一名戰士。鷹爵拉緊火焰長索,就像牧人緊拉一頭不馴的小牛,那螳螂被迫上前,火焰觸及甲殼的地方,發出刺鼻的焦臭味,有淺淺的白煙升起。螳螂失去平衡,可怕的口器在空中亂咬。鷹爵把它的頭也纏入火焰索,一名士兵揮劍猛砍它的頭。

我本來沒抱什麽希望:在山谷裏,我們平常的斧頭、刀劍和鐮刀幾乎連樹人的油皮兒都傷不到。這把劍卻神奇地砍進去好多。殼質碎片迸飛,另一側的士兵用劍尖刺進頭胸連接部。他把整個身體的重量壓在劍柄上,將敵手刺透。螳螂甲殼碎裂的聲音,就像螃蟹被折斷了腿,它的下巴松弛下來。綠色體液從它體內噴到劍身,熱氣騰騰,一個瞬間,我看到符文在熱血中放出金光,但很快就隱沒在鋼鐵中。

但就在那只螳螂死掉的瞬間,它的整個身體向前栽倒,沖開人墻,差點兒撞到鷹爵的馬。另一只螳螂向這個缺口沖過來,直奔鷹爵,但他單手握緊韁繩,讓馬兒穩住不要後仰,然後收回火焰鞭,一下子抽在第二只螳螂的臉上。

我和卡茜亞一起站在地上,幾乎看不到別處的戰鬥。我聽見馬雷克王子和雅諾斯衛隊長大聲鼓勵士兵,還有金屬武器刮到甲殼的刺耳聲音。周圍一片混亂喧囂,變故快到讓我喘不上氣,更無法思考。我擡頭茫然地看著龍君,他在盡力控制自己受驚的馬兒。我看他張口喊了聲什麽,踢開馬鐙。他把韁繩丟給一名士兵,他的戰馬胸口受傷,已經倒地不起,龍君步行來到我們身邊。

“我應該做什麽?”我大聲問他,同時無助地搜尋可用的魔法。“穆茲托爾——”

“不!”他大聲喝止我,聲音蓋過了周圍的喧囂,他抓住我的胳膊讓我轉過來,面對林心樹。“我們來的目的是救出王後,如果耗盡精力打贏一場無謂的戰鬥,最終還是白白犧牲。”

我們本來是在躲著那棵樹的,但螳螂怪們正把我們逼向大樹,促使我們都站到了樹枝下,那些果實的刺鼻氣味直沖喉嚨,樹幹粗大得嚇人。我從沒見過這麽大棵的樹,即便是在最茂密的森林裏,而且,它的個頭還透著一股邪氣,就像是盛滿了鮮血的腫脹皮袋一樣。

這次,簡單靠威脅怕是難以成功,就算我能集聚足夠的怒火召喚弗米亞:就算是為了救出這麽巨大的一棵林心樹,黑森林也不會放過王後這樣的戰利品,尤其是它知道我們事後凈化她時,還能殺死這棵樹。我無法想象能把這棵樹怎麽樣:它平整的樹皮閃耀著金屬一樣的冷光。龍君也眯起眼睛看著它,一邊做手勢,一邊小聲念咒語,但即便是在躍動的火焰燒到樹幹之前,我也本能地預感到這招沒有用。而且我猜想,即便是士兵們有魔咒加持的刀劍,怕也無法傷及這棵樹一分一毫。

龍君一直在嘗試:破碎咒、開裂咒、冰咒和閃電咒,雖然周圍的戰鬥如火如荼,他還是有條不紊。他在尋找對方的破綻,凱甲上的縫隙。這棵樹卻抵擋住了一切沖擊,而且它果實的臭味越來越刺鼻。又有兩只螳螂怪被殺死,四名戰士喪命。有東西滾到我們腳邊,卡茜亞悶聲驚叫,我一低頭,就看到了雅諾斯衛隊長的腦袋,他清亮的藍眼睛還是那樣凝重專注。我趕緊避開,不小心雙膝觸地摔倒,突然感到惡心又無助:我吐在了草地上。“現在別添亂!”龍君對我吼,就像我有辦法不吐似的。我以前從沒經歷過戰鬥,至少不是這種戰鬥,這種屠殺人類的可怕情形。他們像牲畜一樣被宰殺。我手腳並用撐在地上哭泣,眼淚滴落進泥土裏,然後我伸出雙手,抓住身邊最粗壯的樹根,喊起來:“基薩拉,基薩拉,維茲。”聲音像在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