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5頁)

村民們用火阻斷了它的逃跑路線,但還是花了一整天時間才把它砍成碎片。樹人捏斷了那個男孩的胳膊和雙腿,還一直不肯放手,直到他們最終砍開了它的身體,把它的四肢截斷。甚至到那時候,還要三個男人一起,才能把它的手指從男孩身上掰開,而男孩身上後來一直都有樹皮樣子的傷疤。

那些被樹人抓進黑森林裏的人,可就不像男孩那麽幸運了。我們並不知道他們經歷過什麽,但他們有時候會出來,並被侵蝕到了最可怕的程度:這些人面帶微笑,興高采烈,身體也完好無損。在不熟悉他們的人看來一切正常,你甚至可能跟這樣一個人聊大半天,都沒有發覺任何異樣,直到你發現自己拿起一把刀,要砍掉自己的手,挖出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舌頭,而他們一直都笑容可掬,邊笑邊說——就是這麽可怕。然後他們就會拿起你的刀,跑到你家找你的孩子,而你已經躺在外面,眼睛瞎了,近乎咽氣,甚至沒有辦法喊叫出聲。如果我們有親愛的人被樹人抓走,唯一能為他們祈禱的結果,就是死,就連死都是奢望。我們永遠都無法確信,直到有一個人從林中出來,證明他沒有死,然後就要被別人獵殺。

“不要是卡茜亞,”我說,“不要是卡茜亞。”

溫莎低下頭。她伏在我手心裏哭,自己的兩只手還像鐵箍一樣握緊我的手。“求你,涅什卡,求你。”她啞著嗓子說,並沒有帶多少希望。我知道,她無論如何不可能來找龍君幫忙。她也知道求他沒有用,但她來找了我。

她哭得完全停不下來。我把她帶到石塔裏面,經過小小的門廳,龍君不耐煩地大步走進房間,給她遞上一杯喝的,她從他面前退開,把臉藏起來,直到我把杯子交給她。她喝完以後,幾乎馬上就放松下來,臉色也平靜了:任由我扶她上樓到我的小房間,靜靜躺在床上,盡管眼睛還睜著。

龍君站在門口看著我們。我把溫莎脖子上戴的小金盒摘下來,拿給龍君看。“她有一束卡茜亞的頭發。”我知道這是她在龍君選侍女前夜從卡茜亞頭上剪下來的,以為自己再也沒有什麽可以想起自己的女兒。“如果我用洛伊塔勒咒——”

他搖搖頭。“你以為自己能找到什麽?除了一具面帶微笑的屍體之外?那個女孩相當於已經死了。”他用下巴指向溫莎,她正慢慢閉上眼睛。“她睡醒之後會冷靜一些。告訴她的車夫,明天上午來接她回去。”

他轉身離開。最可怕的,就是他那種陳述事實一樣的冷靜態度。他並沒有對我兇,也沒有罵我笨。他沒說一個村姑的生命不值得冒險——相對於黑森林得到我魔力的巨大風險而言。他沒說我是個白癡,亂撒魔藥有了一點兒成果就忘乎所以,剛剛能從空氣裏變出一朵小花,就自以為能把黑森林劫走的人救回來。

那個女孩相當於已經死了。他聽起來甚至有些難過,盡管話說得很絕。

我坐在溫莎身邊,麻木,寒冷,把她凍紅的、長滿老繭的手放在自己膝頭。外面天快黑了,如果卡茜亞還活著,她就在森林裏,目送日影西沉,躲在落葉間等死。要花多長時間,才能把一個人的內心完全吞食一空呢?我想象卡茜亞在樹人的掌控下,細長的手指握住她的胳膊和腿,我始終都清楚現在正在發生什麽,將來她會落到何種下場。

我留下溫莎一個人睡覺,獨自下到書房裏。龍君在那兒,正在查閱他做記錄的巨大賬本。我站在門口,盯著他的後背。“我知道你跟她很親近。”他頭也不回地說,“但給人不切實際的希望,並不是什麽仁慈的事。”

我什麽都沒說,亞嘎女巫的魔法書攤開來躺在桌子上,顯得小而破舊。我這個星期學的全都是土系魔法:弗姆基亞,弗梅代斯,弗米斯塔,堅實又牢固,跟風與火焰的魔法相距極遠,可以說完全在魔法世界的兩極。我把書拿起來,背著龍君把它放進衣袋裏,轉過身,悄悄走下樓梯。

鮑裏斯還在外面等著,他的臉拉得好長,表情慘淡:我走出石塔時,他在披了毯子的馬兒旁邊擡起頭。“你願意駕車帶我去黑森林邊緣嗎?”我問他。

他點頭,我爬上他的雪橇,用毯子裹緊身體,他再次讓馬兒做好準備,雪橇跳起來,穿過雪原開走。

那天晚上,月亮高掛在空中,圓滿又美麗,周圍雪地上泛著藍光。我們飛馳的路上,我打開亞嘎女巫的書,找到一個加快腳力的魔法。我輕輕把它唱給馬兒聽,它們豎起耳朵聽人念誦,我們耳畔的風聲漸漸變得模糊、粗重,緊緊壓在我的臉頰上,讓我視線模糊。完全結冰的斯賓多河像一條與我們平行的銀色長路,一片陰影在我們東面漸漸膨大,越來越大,那些馬兒感到不安,自己減速並慢慢停下,盡管沒有人下令或者扯動韁繩。整個世界不再移動。我們停在一片小小的松林下。黑森林就在前方,一大片連續的雪地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