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個人的性情是有多面性的。

一個粗魯的,野蠻的,甚至狂燥的男人,也許是一位肩膀上扛壓著巨大責任的好警察,他隨地吐痰,說臟話,罵人甚至動手打犯人,也許只是單純想將一個危害極大的罪犯繩之於法。

因為他知道也許自己每慢一步,可能就有一個好人被傷害,一個家庭被毀滅,一個自珍自愛的女孩受汙辱。

別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這樣的好警察,別因為目光的狹隘,就看不到世上的光明。

一個溫和的,優雅的,彬彬有禮的紳士,也許他可以溫柔的對待小動物,給流浪狗投食,對乞丐微笑,但他也可能在背地裏殺人吮血,販賣毒品。

宣泄了心靈壓力,積累了巨大財富,這樣的人當然可以溫柔的對待四周的人……只要你看不到他犯罪時的猙獰,你甚至一輩子都會覺得對方如此的溫柔。

就像“沉默羔羊”裏的漢尼拔先生,優雅中兼備著殘忍。

同理,一個為國為民為天下而奮戰的人,也許並不是常規意義上的好人,李靜玄橫刀立馬在巫師城建立中華武士會,收攏遺民,為家國奔走,歷九死而猶未悔。

這樣一個人近乎所有的華夏遺民都覺得宗主是好人,是英雄,是真男兒,偉丈夫,他們看不到李靜玄揮刀殺人時的猙獰,看不到李靜玄敵人,面對這個周身浴血,仿佛從地獄裏爬出來男人時,那種尖聲嚎叫,屁滾尿流的恐懼絕望。

在華夏遺民看來這個男人是肩扛天下的英雄,而在另一些人看來,李靜玄也許就是一個瘋子,屠夫,劊子手,惡魔……一個種族的英雄,在另一個族群看來往往就是惡魔。

白起如此,霍去病如此,衛青如此,嶽飛如此,成吉思汗如此,自古以來,莫不如是。

而朱鵬則和李靜玄略有些不同,如果有朝一日一個機會擺在兩人面前:只要你肯去死,華夏一族就可以繁榮昌盛,萬古傳承。

對於李靜玄來說,尋思尋思,只要這事靠譜,沒準他就幹了,因為在李靜玄看來,這筆買賣劃算,華夏自古以來文臣死諫,武將死戰,以一人之死開萬世之太平,這波不虧。

面對這一類選擇時,刨除掉情境的影響與其它外界因素,李靜玄應下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因為他是生在亂世,為家國天下拼殺了一輩子的武者。

然而面對同樣的問題時,朱鵬就得尋思尋思,尋思再尋思,然後八成就搖頭拒絕了。

同樣是為家國天下奔走,現在協手為同一個目標而奮進,但李靜玄的核心目標是為了炎黃華夏之繁榮昌盛,而朱鵬的核心目標是為了他自己的修行:精神力的積累,體魄氣血的強盛,日益見證更好更強大的自己,最後以已之身,證天之道,鑄永恒自在道果,大羅金仙妙境。

此時為家國天下奔走,是因為朱鵬覺得自己應該這樣做,不做心中意難平。整個炎黃華夏在巫師世界是末流種族……那我這個炎黃華夏出身的仙人,豈不也是末流?

這他媽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死之後,你保華夏萬古傳承,即便你的保證有效,萬古之後呢?一個沉睡在先人榮耀裏自甘墮落的種族……滅掉算了,它的存在給祖宗先人抹黑啊。”朱鵬的道門思想觀是這個流派的,尊敬先賢而不盲目崇拜。

因為仙人是不受香火的,你在泥塑的石像前拜一千年他也不會理你,沒準還覺得你神經病。

神佛爭香火信仰,仙人是可爭可不爭的,道門的核心理念,是以已之道,印證天道輪轉,大道運行,追求自身之日趨完善及至最後的超脫,這即是道門的信仰,和先賢崇拜不沾半毛錢關系。

當然,朱鵬受的是純陽宗一脈的傳承,道家分支眾多,肯定也有兼顧信仰神道一脈的,但未免就有棄道之嫌疑。

……

華夏自古以來就有重文抑武,甚至幹脆禁武的傳統。理由方方面面,一方面文是創生,武是殺戮,當殺戮破壞之社會比重多於文化創生時,其社會結構無疑是畸形的。

更何況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而一個體魄強悍精力旺盛的傑出武人,若有野心,稍加時運,身邊聚集上一群人就能呼嘯一方甚至爭霸天下……武人的決斷與執行能力更強一些。

唐朝中末期的藩鎮割據群雄並起之局面,那位肩扛一根盤龍棍,打遍四北軍州的宋太祖趙匡胤,莫不如此。

當然,為人勇毅敢於決斷也未免就是件好事,天下大亂,群雄逐鹿,最後能成功坐上那至高龍座的往往僅一人而已,其它大部分草莽龍蛇,多數也就化為灰灰了。

反觀決斷力相對較弱的文人,不能登頂,但成功率與生存率都更高一些。

因此,總體而言,重文抑武,甚至幹脆禁武是一項正確的國策理念,日本二戰期間軍國主義復興,忠於天皇的武士道精神大興於世,但當堪稱英武的明治天皇死後,整個國家機器完全失控了,自幼習武,學習武士道精神的中下層軍官以下克上為榮耀,整個東瀛國家體系完全被化為戰爭巨獸的軍部綁架……因為那些文弱的大臣與柔弱的天皇,搞不定那些強壯狂熱的武士,一個人體魄強悍,精神旺盛,其執行力必然提高,一般意義上的大臣與皇帝,是難以掌控這些猛獸的。